婴儿期的痛苦

“你错过了重点,甘乃迪。你一直抓住这份痛苦,因为你以为自己被推开,但这种执著只是一种报复。”

“我不得不这么想。”我回辩着,“我是被推开的,那是事实,光是通过想象来改变当时的画面,又不能改变这事实。”

“你肯定事情的发生真的像你所想的那样吗?”

“尽我所知和所能分辨的——我的感觉就是如此。我只是按照你的指示,将我记忆中的父母和家庭织成一个画面。因此现在我看见自己是个小婴儿,孤单地在小床里。我在哭,妈妈进来想要喂我。当奶瓶不能使我停止哭泣时,她就为我换尿布,抱着我四处走动,还为我唱歌,过了一阵子她就不耐烦地走开了。我很害怕,就哭得更大声,因此她就回来,把门用力关上。有时候她就是这个样子——这是我所不能改变的。她伤了我的心,这一点儿也是无法改变的。”

“好,现在我们来玩一个小游戏。”老师建议,“假装你故意让事情如此发生。那么它对你的影响又是什么?”

“不知道……我想是被吓倒了!”

“真的吗?”

“我想是的——我只不过是个小孩子。”

“检查看看。”他鼓励我,“继续去看这小婴儿,告诉我他的感受是什么。”我按照指示尽可能地去做。现在我已经不会顾忌其他人的看法了,因此做起来比较容易。他们每一个人,连彼得也是,也都将自己的心智做了某种程度的开放,因此每一个过程都比前一个要深入一些。

“哦,他并不害怕——他很生气!”

“他生气的原因是……”

“不光是生气而已,究主,这小家伙还想杀人!”

“他想杀人的理由是……”

“因为妈妈丢下我不管。”

“我感觉到他在妈妈离开之前就已经生气了。”究主纠正我。

“对。”我承认,我仍然闭着眼睛去看内心的这场戏。对自己的暴怒感到十分惊讶。

“你之所以如此生气的根本原因是……”

“我气她把我生下来。”我说了出来,突然由我这三十三岁的身体中爆发出对母亲的愤怒。

“因此你决定怎么办?”

“我要她付出代价。可是这太没有道理了!一个小男孩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恨——小孩子应该是天真无邪的呀。”

“也许就在那个时候,你失去了你的天真,开始成为一名受害者。”究主提醒我。

“然而我的确是受害者,被遗弃的人是我!”愤怒在全身燃烧,我觉得自己怨恨教室里的每一个人。我很确定,这股怨恨很快就会开始蔓延。

“她的离开造成了什么后果?”

“使我更生气,这种坏女人——竟然这样子抛下我。”

“那么你妈妈的感受又如何?”

“没什么感觉。”我面无表情地说,“一个有感情的人,怎么会狠心丢下小宝贝让他自己哭泣?”

“没什么感觉吗?再更深入去看看。”

“事实上,”我承认,“她的心情很恶劣,她在自己的房里哭。”

“她是为什么而哭?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内疚感——她认为自己是个很糟糕的妈妈,她因为没办法帮我而感到难过。”

“究竟是她丢下了你,还是你用暴怒把她赶了出去?”

“我把她赶了出去。”我承认,眼泪再次涌现,“我在报复她,因为她把我生在这个乱世里。我根本不想走这一遭。”

“听起来真像个受害者。”彼得说,模仿着老师。有人在笑。

“因此,”究主继续说,“你用来报复妈妈的方法,就是使她觉得自己是个糟糕的妈妈。做得好!”

“可是这样子让我自己受到更严重的伤害。”我坚持着。

“当然,报复永远是自作自受。”

“即使明白这些,内心仍然有些东西不肯放过妈妈,她应该要明白才对。”

“究竟她是感受到了什么,以致让她无法明白?”

“什么?我不懂。”

“当你看她在自己的房里哭泣时——她内心的感受是什么?隐藏在内疚自责下面的是……”我用心地去观察,其他的人都静静地坐着,不是蜷在自己的内心世界,就是在注视着我。

“她觉得很无助。”我终于回答。

“在你生命中,你是否觉得无助过?”究主问我。

“当然有过。”

“你是否记得自己曾经也跟妈妈一样有过同样的感受?”他的问题马上令我想起,有一次跟我的女儿玛雅在一起时的窘境。有一晚,她坚决不肯上床睡觉。我单独跟她在一起,已经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全然地无助,令我几乎想把她扔到窗子外面去。

“是的,我记得。”我答道。

“你现在能不能去感觉呢——我是说感觉那个无助感。”

“可以,有一点儿感觉。”

“你能了解你妈妈的感受了吗?”

“能!”我低语。

“你能宽恕她的那份感受吗?不要再为那些事去惩罚她?她跟你一样,甘乃迪——迷失而又无助,不知道能找谁帮忙。你能体谅她的处境而宽恕她吗?”

妈妈,您总是尽自己的全力

妈妈,您永不休息

您究竟拥有多么深的爱

让您日以继夜地呵护着我们

无须张开眼睛,我可以分辨出歌声是由离教室不远的地方传来的。是个女歌手在唱着,令我联想到孩提时代,妈妈在做家务时的歌声。

妈妈,我一直不曾明白

妈妈,我怀疑我是否会知道

您爱我一直到死

却从不曾期望我说一声——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