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不干胶先生(4)

唉……人啊,说变就变,那时,吴爸爸经常指桑骂槐:“大学生没一个有本事的——赚不到钱!”我那个时候听了就反感,现在回想起来,人家说得对!你是大学生、研究生、博士生,创造不出属于自己的那分价值,那不就是没用吗?我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自己在什么时候骨子里也灌满了“铜臭”。初五的那天,我就赶去醴陵市日杂公司,给我起外号“不干胶先生”的女经理见了我:“哇——我们刚刚上班,你这位‘不干胶先生’就来了!”

我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过完年,我去了趟常德,吴春芳的姐夫帮忙在外贸拉了笔大业务,订购600箱胶粘带,正好要装一个6吨加长的东风大货车。于是我在顺峰胶粘带厂轰动了,试用期间就整车地往外拖货,这在胶粘带厂是一大奇闻。3个月满,我推销了20多万元产值的胶粘带,而且货款全部回笼。按厂里业务费提成的规定,我个人所得将是15000元!这比我1982年大学毕业,参加工作8年的工资总和还要多。我为之振奋,我凯旋而归,厂长热情地握住我的手说:“祝贺你推销成功!”

这里是这样的,你有本事,你销售量大,全厂的人都对你另眼相看。到饭堂打饭,师傅为你多加菜,到财务报销差旅费,科长、厂长只看看金额的总数,具体的每一张发票根本不去审,大笔一挥签上字,拿去报吧。3个月的工资、差旅费报销后剩下了8000元钱,实际上我出差住的旅店都很便宜,最多不过8元钱一晚,在株洲住在家里,费用就省下来了。

我找到厂长说:“我的工作调转,请厂长考虑,我3个月的试用期,简直是地下活动,一旦被单位发现,会除名的!”

厂长慢悠悠地说:“你先干着,我会考虑的。不过,我要让你知道我感兴趣的是两种人,一种是企业离不开你的那样一种人,另一种是你离不开企业的那样一种人,你衡量一下,你来我厂能够成为哪一种人呢?”

我热血沸腾,充满自信,也没有认真地思索一下,就拍胸脯说:“我要做第一种人,企业离不开的那样一种人!”

厂长诡谲地笑着鼓励我:“好好干吧!”

我踌躇满志地走了。又是3个月,我又拉了20多万的订单,我找到厂长:“厂长,这次该考虑我的调转了吧?”

厂长沉吟了一会,狡黠地说:“嗯,实际上企业离得开任何一个人,包括我这位厂长,走了张三有李四,走了李四有王二麻子;我最需要的是离不开企业的那样一种人。也就是断了后路,砸了铁饭碗的那样一种人。”

我犹豫了,这不是希望我长期这样干下去,不要工作了吗?如果有这种勇气的话,两年前就不从海南退回株洲了。厂长安慰我:“你不要过于担忧,我经营企业的手段是顺乎人性——打个比方吧,狗是贪吃骨头的,我就利用狗贪吃骨头的本性,不断地给狗扔骨头,而且一次比一次增多,引诱狗奔向一个预定的圈套,那圈套就是企业的效益。也许把人比喻成狗,很不合适,不过你也可以把我比作狗,我也同样贪吃骨头,有我的欲望!”

我忿忿然,觉得这种比喻是贬低人格,我想:我是人,不是狗。

况且,我做推销员的目的不仅是要赚大钱,游圣徐霞客“大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的雄心壮志时刻都在影响着我。当然,我游历的不是大山名川,是现代社会的市场。我一气之下,想回株洲。但内地的国营企业尽管施行了一套又一套的改革,仍是玩花架子换汤不换药。重型机械厂的第四轮改革“轰隆”一声巨响,把刚建好的大厂门推倒重建。新厂门富丽堂皇,厂大门上的“株洲重型机械厂”一字万元请全国著名大师挥毫泼墨,客户来了一看那大厂门,再看那字,都以为误入书斋学府,那字是一般人看不懂的篆书!企业没前途,我又能有什么作为呢?难道像内燃机厂小黄那样满足于喝半瓶啤酒,像经委小谢那样把命运寄托给经委主任,毫无希望地指望有朝一日混上个正科级或者是副科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