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就悄悄地背着迅发厂的伙伴们来乐家日用电器厂报到了。厂里给我安排了一间单人房,隔壁是梅县山区来的保安,这保安爱听一首歌,半宿半宿地放录音,吵得我睡不着觉,那歌乍一听怪声怪气,听了让人心烦,可那保安却听得津津有味,晚上12点多总算住了声,大清早睡意正浓之际,他又放上了,一边放着,还一边像牙疼那样哼唧着。我几次想敲墙壁都忍下了。后来时间长了,我也习惯了,那歌听起来不那么讨厌了,细细品来是一个女人在哭泣,充满幽怨、离愁,我竟然有了兴趣,连连敲着木板墙:“喂,老兄,这是什么歌?”
“这是我们家乡的老歌,唱了几世几代了。”
“唱的都是什么?”
“老公出海闯南洋了,妻子在思念她的老公,盼老公早日归来,可是她的老公一去不归,是生是死,没了音讯……”
“噢……是这样。”
我想起自己曾经拥有的那个妻、那个家,和自己的女儿——小诗诗。那天,我忍不住给吴春芳打了一个长途电话,那是晚上,电话打到距吴春芳娘家最近的邻居家,热情的邻居喊来了吴春芳,从电话里听得出吴春芳很激动,再下来是小诗诗兴奋地喊爸爸,遗憾的是没容我说什么,电话便断了,再拨怎么也拨不通了。后来,吴春芳来了封信,说她很后悔,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尽到做妻子的责任,没有很好地照顾我,还说她曾为我做过占卜,当祈祷我在外面生意兴旺、发财之时,那用来占卜的烛光便分外明亮……我想把那信再找出来读读,但我不敢找,我怕读了那封信受不了,心会疼的!人生就是这样充满烦恼,充满苦痛吗?我又开始相信命运了,似乎人一生下来,命运之神就给你安排了一个层次、一个人生的轨迹,无论你怎样挣扎,怎样奋斗,你总是逃脱不了那个层次,那个人生的轨迹。是啊,从我刚刚懂事那天起,我耳畔常常响的就是妈哀哀的悲歌。那个时候,家乡的那个偏远的山区农村,上至白发苍苍,下至开裤裆都不认识自己的名字,但都会口口声声地讲“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整个少年时代,我受尽了人世间的屈辱。现在已经11月份了,很快就要过年了,少年时,我像所有的孩子一样,盼望着过年,但又惧怕过年。过年,在孩子们的心目中是一年当中最快乐、最美好的时刻,杀年猪,包饺子,放花炮,穿新衣,糊个大纸灯笼挨家挨户地去拜年……可也就在这过年的时刻,爸会被村上的民兵连长,或者是治保主任押着去扫大街,刨结满了冰的井沿儿!而现在过年呢?只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一个人,一个鳏夫,一个在外漂泊的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