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西口》二(5)

徐木匠领着淑贞回到了自己的家。刚进小院,邻居老梁和他老婆抱着一个和小田青差不多大的孩子就跟了进来。梁妻看着徐木匠怀里抱着的小田青说了句:“徐木匠,这是你的孩子?多大了?”

徐木匠脸刷一下红了。淑贞赶紧说:“哥,你连你外甥多大都忘了,小田青不是刚过了一周岁生日吗?”

“啊……瞧我这记性。”徐木匠拍拍脑袋。

“那比我们家满囤大两个月,我家满囤再有两个月也该过一周岁生日了。”梁妻猫着腰乐了,“我还以为你们是两口子呢,闹了半天是兄妹俩。”梁妻看着淑贞,“这大妹子长得真俊,像七仙女似的。”闲唠了几句,老梁说人家刚回来得收拾一下屋子,就拉着老婆回了家。

“满囤他娘,我怎么觉得这个女人长得像田家大院的大少奶奶啊。”去年田家大院扩建花园,老梁去给干了两个月活,田家老太爷、田大少爷和大少奶奶他都见过。

“不可能。田家大院的大少奶奶哪能上咱们这茅棚草舍来。你快别瞎猜了,这世上长得模样像的人多的是。”梁妻并没在意。

“那倒也是。”老梁还是奇怪。

徐木匠一到家就开始修理已经朽坏的门窗,家里来了新人,一切都得像个样子才是。此刻他心里充满了快乐,那是一个漂泊了很久的人终于有了家的感觉,他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尽量在淑贞面前掩饰着,浑身真是有用不完的劲儿。淑贞何尝没有这样的感觉呢?看着院子里开始忙活的男人,她的心里渐渐地有了希望。淑贞放下孩子就收拾屋子,这会儿她端着一碗水来到院子,“徐大哥,喝碗水吧,都累一天了。”

徐木匠从窗台上跳了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接过淑贞递过来的水碗,咕咚咕咚地喝着。淑贞看着已经修好的门窗说:“徐大哥,你的手真巧。”

“妹子,你领着孩子住这三间正房,我住厢房。”徐木匠抹了下嘴。

“那怎么行呢?还是让我们娘仨住厢房吧。”

“我一个大老爷们胳膊粗力气壮的,住哪都一样。再说我得出去找活干,到哪儿都是包吃包住,所以,一年到头也在家住不了几天。占着三间正房干什么?”

淑贞眼圈红了。“徐大哥,你对我们娘仨的大恩大德,等小田青长大了,我一定让他报答你。”

“妹子,你往后可别再说这种话。滴水之恩还要涌泉相报呢,何况你还救过我一命呢!你就安心在这儿住着,把孩子拉扯大了,你的日子就有盼头了。我的伤也好差不多了,我不能在家里坐吃山空,我得出去找点儿活干。”

“你打算去哪找?”

“说不好,哪有活就在哪干。我准备明天就走。”看来徐木匠早想好了。

“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哪。出门在外的,你自己要多保重。”淑贞嘱咐着,她本不想让这个男人走,但又没有什么理由,一种离别的情绪一下子充满了她的心。

徐木匠自然也感到了淑贞的情绪,他不敢多想,只笑着说,“家?我哪来的家啊?这小院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处房子,算不得是家。我是腿肚子贴灶王爷,人走家搬。”

“不,这就是你的家,你只记得回来就是。”淑贞低着头说道。徐木匠怔了一下,淑贞已经回了屋。其实淑贞从心里有些舍不得徐木匠走。她觉得徐木匠这一走,自己身边连个商量事的人都没有了,心中总是有些不安。

第二天出门时,徐木匠从身上掏出几块碎银子塞到淑贞手里:“妹子,别嫌少。”

淑贞推让着怎么也不要。

“拿着!你一个妇道人家,这大荒年的,你想让你的一双儿女饿死啊。天不早了,我该上路了。妹子,好好给我看着家啊。我把门窗都修得结结实实的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把门窗闩好。”他环顾了一下小院。

淑贞手里攥着银子,感激地点点头。“唉。你放心吧。徐大哥,好人有好报,一路平安!”她一直把徐木匠送到院外,徐木匠对她挥挥手,心里第一次有了挂记。

田耀祖从家里出来就一直不停地走,如今已经走得一瘸一拐了。向西,再向西,这会儿他走到了一个三岔路口,不知道选哪条路了。转悠了一会儿,觉得没把握,一边朝来路张望着一边在嘴里叨念着:“怎么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呢?”他忽然灵机一动,心想我就再相信一回赌鬼吧!他背对岔路往前走了十几步,坐在地上脱下了皮鞋,闭上眼睛,叨念着:“老天保佑我,给我选择一条发财之路吧!”说罢,他把皮鞋朝后一扔,站起来跑回来看,鞋尖指着的是左边的一条路。田耀祖拾起鞋子,嘴里嘟哝着:“谢谢赌鬼指点!”他坐下来要穿鞋,忽然觉得脚疼,扳过来脚底板一看,已经起泡了。他心里长叹:唉,不怨天不怨地呀,脚上的泡,是我自己走的呀!想我田耀祖,生下来就是大少爷,饭来张口,?来伸手。要风得风,要雨有雨。可那么大的一份家业,让我全在骰子这三块贱骨头上边输光了!家没了,老婆没了,孩子、老子都顾不上了!轿子也坐不上了,得一步一步地量到口外,真是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呀!

田耀祖嘴一咧,嚎了起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嚎声戛然止住,他用袖子抹了一把泪水,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走!走西口!”他穿上鞋子,往起一站,脚一落地,疼得闪了个趔趄。“妈的,这一歇下来,怎么比方才还疼了呢?”他用力地在地上跺了几下子,然后大步朝左边的路走去,走着走着,汗就下来了,再走着走着,又瘸了,虽然他仍旧咬牙坚持,但眼泪已汩汩地流了下来。

大路上,田耀祖的背影越来越小,孤零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