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9)

燕子说,咱俩现在是栽了一个跟头,被人家坑了,这些破烂又砸在手里……

严钧说,赵三儿这孙子,真够丫挺的。

燕子说,得啦,别窝里横了,想和赵三儿斗你还嫩了点。

严钧还嘴硬,说,真够搓火儿的。

燕子说,搓火儿不如把劲儿全使出来。现在店开起来了,钱也铺在里面了,撤不了身也就只好守下去,总归是档子买卖,能不能翻身就靠本事了。

严钧好像受到了鼓舞,说,事在人为,拼死拼活也得挺过去!

燕子说,这话才算是说到了点子上,怎么着也要挺过去。

严钧说,放心吧,出国不就是来打拼的嘛,只要有口气儿,多难都不难。

燕子说,这就对了!

严钧说,放心吧,我都想好了,过两天,我就出去提包、去摆地摊,别人能干的,我也能干!

燕子不说话,在想心事。

严钧说,放心吧,我在店里再陪你几天,稍微学点葡语,就到外边赚钱去。

燕子看着严钧,说,我也是这个意思,咱俩分分工。店里的这些货,你拿到外边,使把子力气卖一些,我这边,也动动脑子走走货。货出去了,钱也就回来了,咱俩的这道坎儿就算迈过去了。

严钧信心大增,说,放心吧,咱俩分工协作,两头挣钱,不愁过不去这个坎儿!

燕子笑了。严钧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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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提包还是摆地摊,听着容易说着容易,一旦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严钧在小店里学会了几句葡语。用他的话说,葡语真不好学,尤其是发音,绕来绕去的特别别扭。就这样,他把“你好”“谢谢”“看一看”“便宜”“很好”,还有一些常用的数字叨唠了无数遍,直到他认为可以了。

他首先想到的是三月25街。

他拎着装满货的黑色塑料袋,眼睛睁得大大的,挺着胸脯,浑身充满了力气充满了斗志,大步走进了三月25街。

三月25街永远是人山人海,到处是沸沸扬扬的场面。

严钧怀着激动的心情,肩扛黑色的塑料口袋,在热火朝天的街道上挤来挤去。他看着红火的场面,感受着繁荣而热烈的气氛,从往来穿梭的人群中,从商人们忙乱而喜悦的身影中,看到了三月25街的旺盛势头,看到了三月25街的无限商机,信心更足了。

他转来转去,两天时间过去了,开始感到茫然。无论是摆地摊还是提包,在三月25街根本就行不通。

两天的观察他看到,这里到处是商铺,到处是地摊和提包游走小贩。有人把地摊摆在了店铺的门口,有人摆在了街边,连犄角旮旯都摆满了地摊。提包的手里拿着商品四处游走高声叫卖,有的竟然把零零散散的商品挂满了全身。但更令他吃惊的是,无论是摆摊的还是提包的几乎全是巴西人,大有独霸一方的架势。在中国商贩云集的三月25街,在这声势浩大的唐人街,摆地摊和提包商机全部留给了巴西人,中国人几乎无机可乘。

这一切都出乎严钧的预料,要想在这里摆摊或是提包简直就是妄想。

但他不能离开三月25街,这是唐人街,是华人聚集的地方。他不会说葡语,离开三月25街寸步难行。再说他对圣保罗还不熟悉,除了三月25街,就是二十里之外的普罗姆森特。而普罗姆森特里的那家小店,有了燕子,有了那些堆得满满当当的货物,便没有他的容身之处和用武之地。他只有跑来卖货,他很想大干一场,只要能把袋子里的商品卖出去,拿着钱回家,交到燕子手上,这是他最大的心愿。

但是,眼前的情形使他无计可施。他茫然地在三月25街转个不停。

一连几天,他把三月25街转熟了,把三月25街里里外外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看到了开店经商的中国人是怎样向顾客兜售商品,怎样讨价还价,怎样再把已经走出门的顾客拉回来;他也看到巴西的地摊贩和提包客,怎样缠住路人怎样兜售商品。他还亲眼目睹了巴西警察的执法过程,和中国人惊恐万状、望风而逃的情形。

几天的细心观察,严钧不但看出点门道,竟然还看到了一线商机。

他每天早晚进出三月25街,总会看到一批又一批的中国人,拉着两轮小车,车上装着一大包装满货物的黑色塑料袋,早出晚归。早上出去的时候袋子鼓鼓的,晚上回来的时候车上空空如也。他茅塞顿开:只有走出三月25街才能赚到钱。

于是,他背上包,跟着那些拉小车的中国人一道走出了三月25街。他一路走试图跟那些拉小车的中国人搭话,但没有一个人愿意搭理他,而且还带着一种防范架势。他只好远远地跟在一辆辆小车后面一路而去。他看到这些中国人在远离了三月25街后,分散在圣保罗的大街小巷,主要是学校附近、地铁的出入口、商场四周,或是一些人流密集的地方。摆地摊的或蹲或坐,蜷着身子仰着头,满脸堆笑地向路人兜售商品。提包的举着手里的东西喋喋不休地追赶行人。

第二天,严钧照着他们的样子买了一块地摊布,又买到了几个黑色的又大又结实的塑料袋。买小拉车的时候他犹豫了,一辆普普通通的两轮小拉车,要70黑奥。他犹豫再三还是放弃了,然后就直奔普罗姆森特。

燕子正坐在小店里发呆,货物还是堆得满满的。看到燕子愁眉不展的样子,严钧可来劲了,他想这正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用不了多长时间,小店里堆积的货物就会被他轻而易举地倒腾出去。

他重新挑选了一些商品,把一只塑料袋装得满满的,和燕子招呼了一声就信心十足地出了门。他把装满货物的大塑料袋一口气背回了家里,就等着明天大干一场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三月25街上传来消息:一个北京人死了,一把菜刀砍在脖子上。

客死他乡,毙于非命,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在这个时候,又是个北京人,就不能不让燕子和严钧心里有些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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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与上海夫妇同住在一栋房子里,但彼此却很少见面。一套两居室,客厅两边的两扇门,经常是各挂一把冷冰冰的铁锁。白天两家人各忙各的,到了晚上又都在自己的房间里盘算着各自的生计,即使是在客厅或是厨房碰上面也只是点一下头打个招呼,说一两句客套话。

上海夫妇在三月25街的商场里有一家小店,生意想必不错。

这天上海夫妇回来得早,在客厅里碰到正从外面回来的燕子。

上海女人开口说,你们听说了吗?又死了一个中国人,听说是北京的。

燕子说,是吗?北京人?怎么死的?

上海男人说,听说是被砍死的,菜刀在脖子上砍了好几刀呢,活活被砍死了哟。

严钧听了从卧室跑出来问,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上海女人说,最近的事情,大家都在传,听说是东北人干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就不晓得啦。

燕子问,凶手抓到了吗?

上海男人说,抓不到的,中国人死了就死了,没人管的哟。

严钧问,警察不管吗?

上海女人说,巴西警察?怎么说呢,你们刚来,好些事情你还不晓得的。

燕子问,那个北京人是做什么的?

上海男人说,不知道,就知道是一个北京人,听说是个年轻的,来巴西有很多年了。

严钧说,姓什么知道吗?

上海女人说,不知道姓什么,只知道是个北京人,我们知道得也不多,要是上海人我们就能知道点情况的。

燕子说,我们刚来,圈子小,好多事情听不到。

上海女人说,是的呀,你们刚来不久。

彼此又站在那里说了几句,没有更多的内容。上海夫妇还提醒燕子他们要处处小心,说巴西很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