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圣保罗人的心目之中,保利斯塔大街是一个享有美誉而备受青睐的地方。
保利斯塔大街和三月25街之间相距十几公里,然而,景象却有天壤之别。如果说保利斯塔大街因为繁华,因为壮观,因为更具风采,而像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卷;那么,三月25街由于喧嚣,由于简陋,由于动荡不安的处境,它更像是一个充满魔幻色彩的场所。
与保利斯塔大街相连的奥古斯塔街道(RUA AUGUSTA)上,有一家敞亮却又不太起眼的商场。商场里满是一间间格子般的店铺。这大大小小的“格子”里的店主大多是巴西人,经营着时装、玩具、文具、首饰等各式各样的小商品。店铺中也零零星星有一些中国商贩。这些中国人的买卖独树一帜,沿袭了三月25街的风格,贩卖走私或假冒商品。这家商场和三月25街大不相同,一切井然有序,来往的顾客带着保利斯塔大街的风韵——优雅、恭敬、漫不经心……
这家商场就是燕子提到的那家租金便宜的商场,也是若干年后红极一时的普罗姆森特(PROMOCENTER)。
“PROMOCENTER”是严钧学到的第一个葡语单词,也是他日后八年里的梦幻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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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普罗姆森特商场的一个角落里,一家小店开张了。
燕子和严钧在这间仅有五平方米的小店里忙活着,打扫卫生,商量着在哪摆什么在哪挂什么……
这时娃娃脸赵三儿赶来了,满头是汗,嘴里还不住地喊着“货来了,货来了”。
他一趟趟地拖进来十几大包黑色的塑料袋,袋子里装满了五花八门的货物——各式各样的小饰品,大大小小的坤包,零零散散的文具、玩具、帽子、袜子,还有几包男士内裤、一把手电筒、一条皮带、几副扑克牌……在所有商品的包装上都清清楚楚打着“中国制造”的字样。
燕子和严钧顿时乱了方寸。一个五平米的小小空间根本吃不消如此繁杂的货物。没有办法摆放,只好堆积起来,铺天盖地的,使这间格子房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杂乱的库房。
赵三儿把大批的货物拖进小店,汗也顾不上擦,拿出两大张字迹潦草的明细账单。
燕子说,三儿先歇会儿擦擦汗,一边接赵三儿递过来的账单。斜眼看去,总计竟然是2万黑奥!
严钧伸手去拿账单,燕子一下把账单攥在手里,转身对赵三儿说,忙什么,先歇会儿。
赵三儿说,姐姐,货都上齐了,一会儿我还有事儿要办……
燕子马上接话说,忙也不在这一会儿,先找个地儿坐。她想稳住赵三儿,和他讨价还价。
赵三儿也没地方坐,搓着两只手,头上挂着汗站在门口,说,姐姐、姐夫,放心收下吧。这些货全是眼下最抢手的,肯定好卖,虽然杂了点,但“百货对百客”呀,绝对错不了。再说了,我费了不少劲儿,花了几天的时间,特意从桥头给你们背过来的。
燕子想,要么讨个公道价,要么就退点货,就说,三儿,你看价钱是不是再商量商量,2万黑奥是不是高了点。
严钧一听2万黑奥,扔下手里的活就要和赵三儿理论。
燕子拦着严钧说,三儿,货是不错,但你看,我这小店屁股大点儿地界儿也堆不下这么多货呀。你就先拿回去点儿,等我有了地方再说。
听说要退货,赵三儿脑袋摆成了拨浪鼓,伸出两只手,好像个盾牌要把燕子的话挡回去,就说,姐姐,多不容易啊,说老实话,我这也是冲着老乡的面子,而且,这些货又便宜,桥头的东西全是第一手的价格,你们要是去三月25街上货,被人家过了一道手,哪有这么便宜呀。再说了,货都是为你们准备的,你让我退到哪儿去呀。姐姐、姐夫,咱们都不是外人,不能一点面儿都不给吧。
燕子说,老乡就是老乡,三儿真够意思的,的确是帮了大忙了,出了力也费了心,这份人情姐姐我收下了。
又说,你说的这些道理我也明白,就是店太小了,地方就巴掌那么大,除了商品,怎么着也要给顾客留点地儿,腾出身子来也好做买卖。所以,说来说去,还是想退点货,东西再好价格再便宜,确实装不下,愣要是给装下,真的是太难为了。
赵三儿说,姐姐,你应该知道啊,现在巴西要大赦了,过来的人特别多,我光是跑人头都跑不过来,这阵子,我哪有时间啊,快把我忙死了。再说,这些货是咱们说好了的,我挤出几天时间跑了趟桥头,带过来这些货,全是好心,赚钱是次要的,主要是帮个人情。
燕子说,没错儿,肯定是帮忙了,说到底全是仁义,要是这店再大点儿,这些货我一件儿不落全接下,只是,小店就五平米,铆足劲儿把这些货装下了,也就把生意堵死了。三儿,你这人确实不错,算得上一个实打实的朋友了,那就帮人帮到底吧,反正这些东西,你刚才也说了,价格便宜?是抢手货,我这儿退回去的货,你转手再给别人分一分,不也就解决啦。
赵三儿没话可说了。燕子客客气气的,话说得也在理。再说这十几大包货确实多了些,明摆着不合适。但是要退货,这些破烂谁要呀。他自知理亏但又不甘心,便来回搓着两只手。
燕子见赵三儿不说话了,赶紧抽出一根摩尔递过去,说抽根坤烟换换味儿。接着,又夸赵三儿是热心肠,人实在,什么事儿都替别人想得多,待人接物挺地道也挺爷们儿的。
赵三儿从来就觉得自己够机灵,嘴皮子够使的,在巴西这么多年,凭着自己的脑袋瓜儿,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占了不少便宜。但是在燕子的面前,他感觉有点儿玩不转。本来设好的局,怎么让这位姐姐三说两说就给搅黄了。
赵三儿低着头,一边抽着烟一边犯蔫儿。
严钧看赵三儿打蔫儿了,拿着那两张明细账单,上前两步冲赵三儿说,这么些东西又这么多钱,肯定是要讨价还价的,这笔款不是小数目,2万黑奥差不多就是2万美金了,也小20万人民币的买卖了,打折是应该的,打五折都不过分,不打折就说不过去了。
严钧觉得自己的话挺在理,就有些得意。燕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赵三儿抬头用白眼翻着他。
严钧觉得可能是自己的话没有说清楚,就干脆把话说开了,语气也加重了。
他说,三儿,不是我和你过不去,但是,买卖要公道啊。你总说这些货便宜,其实明眼人谁都看得出来,根本就不便宜,零七八碎的小商品,全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又都是中国货,这价钱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再说了,这么大的数还一口价,要多少给多少,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这不是强买强卖吗?这事儿也太邪乎了……
燕子赶紧板起脸说,严钧你瞎扯什么呢!都是朋友,都是帮忙,你说话怎么这么不着调啊!
严钧还不服气,觉得燕子太糊涂,这么点事儿还看不明白,明摆着是坑人嘛,就冲着她大声说,我瞎扯什么了?哪句话说错了?“都是朋友,都是帮忙”,这话才是不着调呢!你也太糊涂啦!
燕子慌了,一边使劲儿瞪了严钧一眼,一边转脸看看赵三儿。
赵三儿这时乐了,嘴咧开了,娃娃脸上出现了古怪的笑。他使劲抽了一口烟,又慢慢吐出烟雾。接着,他慢慢悠悠念叨着:我热脸碰上了冷屁股,真是他妈的“鸡巴头子对前门楼子——不着调”呀!
严钧更不爱听了,他仗着人高马大,就站在小胖子赵三儿面前,把胸脯一挺。
赵三儿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
燕子抢过话头,说,严钧,你出去给三儿买点什么喝的,天这么热。
赵三儿把头一甩,冷冷地说,不用了。
燕子说,三儿,都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吧,这个小店我做主,什么事儿我说了算。这些货真的是不错,你的忙也帮到家了,价钱我不和你谈了,该是多少就多少,但是……
严钧实在憋不住了,打断了燕子的话,说,用不着“但是”了,价钱能不谈吗?谁当家谁做主都没关系,但是不能糊涂不能乱来啊!别再把“帮忙帮忙”挂在嘴边啦!
燕子的脑袋都大了,她恨不得上去抽严钧几巴掌,真他妈是个糊涂玩意儿呀!
这时赵三儿的烟快抽完了,只剩下烟屁叼在嘴上。他看着燕子,慢悠悠说,姐姐,是谁把你从机场接出来的?
燕子笑着说,当然是三儿啦。
赵三儿又问,我姐夫谁给办过来的?
燕子说,还是你赵三儿啊。
赵三儿又问,把一个家给安顿好了,把圣保罗的事情说得明明白白,还把这家小店开起来了,这又是谁给忙活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