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得飞快,一路颠簸。没有路灯,月光下除了两排浓密的树影什么也看不见。
严钧颠簸着从行李的缝隙向窗外望,心里先是一阵恐惧,又想到被黑人警察拿走的1500美金,就百感交集了。
汽车七拐八拐,大约开了半小时,忽然一头扎进丛林里的一条小路,很快在一栋小楼前停下了。
车子停稳后小黄毛没有下车,按了两下喇叭,又回过头来让严钧下车。
严钧不敢多问,赶紧拿着自己的行李下了车。喇叭又响了两声,接着车一溜烟地开走了。
四周一片黑暗,小楼被浓密的树影包围着。
一阵哗啦啦的铁链声,楼门打开了。一道亮光照了过来,有人影出现在门口。严钧拖着行李箱快步走了过去。
那人中等个儿,光着膀子,身材魁梧,穿一条牛仔裤,一只耳朵上还挂着个银耳环。
壮男人乜斜着眼睛看了看严钧,问,从北京过来的?
严钧赶紧说,是。
又问,姓什么?
严钧说,姓严,严钧。
壮男人面无表情,侧过身让严钧进去,接着,咣当一声把楼门关上,又是一阵哗啦啦的铁链锁门的声音。
他背对着严钧锁门时,严钧又不觉一惊——那宽宽的脊背上方有一道深深的疤痕,腰里还斜插着一把手枪,枪把从牛仔裤里露出来。
壮男人锁好门转过身径直往楼里走。严钧拖着行李紧跟在后面,眼睛还不时盯着那把枪和那道疤痕。
一路往里走,灯光没了。严钧摸着黑跟在他身后。一路拐来拐去,又开始下台阶。灯突然亮了,眼前出现了一道布帘。壮男人掀开布帘,是一道铁栅栏门。他打开栅栏门转身对严钧笑了笑。严钧看着他小声说,是进去吗?壮男人“嗯”了一声。
严钧拿着行李走进栅栏门,又下了几级台阶,站在了平地上。窗帘又被拉上了,一串脚步声之后什么也听不到了。
眼前一片漆黑,严钧两腿发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突然,角落里发出咳嗽声。严钧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接着吧嗒一声,一个火机打着了。一个躺在地上的男人,伸着胳膊把打着的火机高高举在手里。借着光亮,男人看了看站在那里发愣的严钧。
这时严钧看到,不远处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和一堆大大小小的行李箱。
啪的一声,火光熄灭了,又是一片漆黑。
严钧坐在地上,心想,这些人一定和他一样,都是从机场接来的,要到什么地方去。
这时严钧反倒踏实了许多——不止他一个人是这样,说明这是个出国的途径。但那道疤痕、那把手枪、那一道道铁门和这阴冷的地下室,这些似乎与黑道有什么联系。
难道自己的行程真的是走了黑道?难道燕子说的 “安排”,都是人贩子在操纵?
他开始害怕了。
自己是在偷渡吗?偷渡是要坐牢的!多少年呢?五年?十年?还是更久?
他开始后悔当初的决定。
为什么要跑出来呢?为什么要离开年迈的父母跑到这里来?北京不好吗?巴西圣保罗究竟是个什么情形?是天堂还是地狱?为什么一定要去那里呢?因为燕子在那里吗?对,因为燕子在那里,燕子在召唤他。燕子还说,巴西要大赦了,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房间里又发出响动,有翻身的声音,接着是几声咳嗽。
严钧感到自己很虚弱。几天来不停地奔波,不是机场长时间的等候就是不间断的飞行,时差又一倒再倒……他索性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把头枕在背包上。他告诫自己,不管怎样,身体不能垮。
他怎么也睡不着,在想,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地方呢?燕子的安排真的就万无一失吗?
他和燕子相识只有两个月,一见钟情,但她很快就去了圣保罗,紧接着又让他也跟着过去,说这里的钱好挣极了,而且巴西要大赦了,赶上大赦,就是巴西的合法居民了……真像她说的那样吗?
严钧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为了爱情,还是为了金钱,还是要闯出一番事业?
都是天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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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钧还没有把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想明白,就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当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晨光已经从栅栏门外照进来。
这是个空旷的地下室,角落里隔出一角作为卫生间。有两个脏兮兮的小个子男人正坐在行李上抽烟,另一处一个女人半躺在自己的行李上。
这里的人彼此不交谈,尽量保持沉默。
严钧呆坐了一会儿,他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时,昨天那个接站的小黄毛进来了,他让严钧先洗把脸就到门口去。
严钧洗了一把脸,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走到门口时见昨天的那个别枪的壮男人站在那里,台阶下还停着一辆白色轿车。
壮男人不像昨天那样光着膀子,穿了一件蓝色短袖花衫,见严钧走过来就操着福建口音说,老板要见你。
老板?什么老板?见我?见我干什么?
严钧知道不能问,这是燕子交代的。恐惧和疑虑又开始在心头盘旋。
汽车在丛林的小路上来回穿行。严钧发现,原来周围的树丛里还掩映着一些白色小楼。不一会儿车子就钻出丛林,眼前出现了一个小镇。
汽车很快在一家中餐馆前停下。一个中年高颧骨的中国人迎上来,把他们带到了餐馆里的单间。
对着门已经坐着一个男人和一个漂亮女人。男人穿着橘红色短袖衫,光头,面庞白净,眉毛胡须却很重。他目光对着严钧,没有表情。
壮男人走过去叫了一声“龙哥”就坐下了。
叫龙哥的光头男人抬了抬手叫严钧坐。
壮男人转身对已经坐下的严钧说,龙哥叫你来想和你随便聊聊。
严钧没有说话,对叫龙哥的光头男人点头笑笑,表示感谢。
坐在光头男人身旁的漂亮女人不说话,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严钧。
严钧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心里很紧张。
菜很快上来了。壮男人对严钧说,龙哥是这里的老板,姓顾,顾老板,你出国的事就是龙哥一手操办的。
严钧很吃惊,立刻站起身说,谢谢顾老板关照!
龙哥抬起手让他坐,说,什么老板不老板的,叫龙哥吧。接着又问严钧:是北京人?
严钧立刻回答是,北京生的。又问,龙哥了解北京?
龙哥淡淡一笑,说,何止了解,在北京十年呀。
严钧有些好奇又不便多问。
龙哥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又示意严钧喝酒,说,我在北京干了十年,盖过房子,铺过马路,还搞过装修,后来又开了个公司,前前后后整十年。
严钧说,那龙哥对北京一定很了解啦。
龙哥笑笑,说,想起那十年,惨喽!当民工那会儿,忙的时候一天吃十几个馒头,没活儿的时候一天净喝粥了,让你们北京人瞧不起呀。
严钧觉得很尴尬,又不知说什么好,就赔着笑脸。
龙哥又说,其实你们北京人哪儿都好,就是瞧不起人。说完哈哈哈地笑。
严钧也跟着笑起来。
接了几个电话后,龙哥又说起了他在北京的一些经历,又提起他熟悉的北京的很多地方。
严钧随声附和着,心里也不那么紧张了。
最后龙哥问严钧到圣保罗打算做什么,严钧说还不知道,女朋友在那儿,先过去看看。龙哥就说一个人在外处处要小心。严钧说谢谢龙哥还请顾老板多关照!
这时高颧骨的店主进来,点头哈腰,称龙哥“顾老板”。
龙哥起身拿出厚厚一沓百元美金的钞票,抽出两张放在桌上。临走时又对严钧说,有事可以找我,在圣保罗提我就行了。
在回去的路上壮男人说,在整个南美混的华人没有不知道龙哥的,到了圣保罗提龙哥就没人敢欺负你。
严钧此时不是在想,到了圣保罗要不要提龙哥的事;他在想,龙哥说的“处处要小心”,是不是意味着今后凶多吉少?
回到住所严钧发现又多了几个人,也是蓬头垢面。严钧不由得想到自己,西装革履早不成样子了。
下午又来了两个中国人。别枪的壮男人随时进来叫走一个或两个人,夜里又送来几个人,看样子都是从中国来的。
就这样整整过去了两天。
夜晚壮男人来了,叫严钧拿上行李跟他走。到了前厅打开灯,壮男人操着福建口音说,机场接送是免费的,两天的食宿和飞往巴西的机票总共1000美金。严钧没说什么,数出1000美金交给他。壮男人像朋友一样拍拍严钧的肩膀,把他送出了小楼。
楼外仍是漆黑一片。小黄毛已经等在楼前,还是那辆白色的面包车。严钧走过去冲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车子沿着前两天来的路,又一路颠簸地奔向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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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降落在巴西边境的一个小镇北林。严钧顺顺当当地过了海关。他总算松了一口气,背起挎包拖着行李箱大步向机场外走去。
没走多远,就有一个中年男子招呼他。那人一口的京腔,是个瘸子,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他把严钧领出了机场,叫了一辆出租车。
严钧见了老乡感到很亲切,“瘸腿”却一脸的冷漠。
车子上了大路,速度加快了。瘸腿坐在前座把头扭过来,带着京腔对严钧说,拿700美金——机票、吃饭、旅馆。又说,晚上走,去圣保罗。
严钧迟疑了一下。瘸腿瞥了他一眼,说,怎么着……
严钧赶紧赔着笑点头说,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