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4)

瘸腿把脸转了回去,严钧就开始数钱。数出700美金,他拍了拍瘸腿的肩膀把钱递过去。

严钧心里开始盘算,又掏出去700美金,就所剩无几了……

为了出国,他几乎花掉了父母一生的积蓄。出国前,花了6000美金拿到了苏里南的签证和几张联程的机票。之后父母又拿出来6000美金让他带上,说穷家富路用得着。但他临行前偷偷拿出2000美金放在家里,自己只带了4000美金还有不多的港币和人民币。

他算了算,连花带扣,现在身上只有800美金了。

严钧望着窗外。天蒙蒙亮,街上没有多少行人,街道两旁的房屋古老而简陋,一副偏远小城镇的模样。

这是他的第六站——北林,巴西最北端的一个小镇,距东南部的圣保罗千里之遥。如果顺利,晚上,按照瘸腿的安排,他就可以离开这里动身飞往圣保罗了。

不一会儿,出租车停在一个高悬“MOTEL”牌子的小旅馆前。

严钧跟着瘸腿进了旅馆。上到二楼,一个狭窄而闷热的房间里,又是几个中国人和大大小小的行李箱。严钧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些,把行李放好,坐在旁边的空床上……

8...................................................................................................................

飞机终于降落在圣保罗机场,一个漫长而充满风险的旅程结束了。

严钧一下飞机眼前就有了都市的感觉。几天的颠簸简直就是一场梦。

机场里走动着各种肤色的人。严钧挎着包拖着取出的箱子狼狈地在人群中穿行。走出机场,他在接站的人群里寻找燕子那张美丽的脸。

这时一个胖墩墩的陌生男子向他走来,问,是严先生吗?

严钧点头说是。

来人年纪轻轻,五短身材,一张娃娃脸,操着京腔,一脸的和善。

“娃娃脸”把严钧从机场接出来,上了一辆油光锃亮的黑色“皇冠”。他一踩油门,几个漂亮的急转弯出了机场,接着便撒了欢似的在大道上飞跑起来。

这时娃娃脸说话了,他称严钧“姐夫”,又说,本人姓赵,从小没用过真名,走到哪儿人家都管他叫赵三儿。

看来这个叫赵三儿的和燕子很熟。

娃娃脸赵三儿又说,姐夫,路上没出什么事儿吧?

严钧说,没出什么事儿,就是太折腾,飞来飞去,把人都搞晕了。

赵三儿说,人过来就行了。现在巴西要大赦了,过来的中国人太多,“道上”太挤,你过来的这条线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该堵死了。

严钧问,巴西真的有大赦吗?

赵三儿说,肯定有。巴西差不多每十年就来次大赦,上次是八八年,现在九八年了,已经进入倒计时了,拖不了太久了,什么时候巴西总统一签令,大赦就开始了。

严钧说,要是能赶上大赦就真的太好了。

赵三儿说,当然好啦,姐夫,你想啊,一大赦,在巴西境内的非法移民就全给“赦”了,全发绿卡,全是良民,什么时候,咱哥们儿再一回国,身份就不一样啦,就是华侨了,哈哈哈哈……

严钧问,大赦有什么条件吗?

赵三儿说,哪儿有什么条件呀,只要赶在大赦前脚丫子踏进巴西境内,全符合条件。

严钧说,那可真合适。

赵三儿说,可不是嘛,要不这么多中国人过来——乌泱乌泱的跟打狼似的,不全奔着巴西的这张绿卡吗?

严钧觉得赵三儿人挺爽快,和他说话感到很轻松,好似大难之后见到了亲人一样。

严钧感到很惬意,看了看手表。腕上的表还是巴黎时间。一路上时差总是变化,他也懒得调整了,就问赵三儿巴西的时间,又问了问北京时间。

听赵三儿说完时间,严钧算了算,吓了一跳:七天半!从北京过来,这一路竟然用了七天半的时间。

赵三儿笑了,说,姐夫,您以为怎么着,七天半能过来就不错了,以后,再过来就更费劲儿了,就不止七天半啦。

严钧随着他说,是啊,能过来就不错了。

赵三儿说,那是,姐夫能过来就算您有福气啦。

严钧点了点头,心里念叨着,能过来就算有福气了。

这时他感到一身轻松,甚至忘记了一路的惊吓和疲劳。

9...................................................................................................................

一条老街,狭长而陈旧,两旁是破旧的房屋和斑驳的墙壁,墙壁上满是胡乱喷画的涂鸦,垃圾随处可见。街的一头有一堵残破的老墙,墙下有一片空地,杂草丛生,时常有褐色皮肤光着膀子的巴西孩子在这里玩耍,嘻嘻哈哈,来来回回踢一只灰不溜丢的瘪足球。老街的另一头,有几个昼夜营业的小餐馆,经常聚集着一帮巴西人,放着激昂的音乐,还不时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街巷里经常有中国人手提肩扛装满货物的黑色塑料袋,面无表情,行色?匆。

这就是燕子居住的地方。

燕子住在这条老街的一栋灰白色五层小楼里,楼里有一部轰隆作响的铁栅栏门的老式电梯。楼里住的几乎都是做小买卖的中国人,操着中国各地的口音,在楼里串来串去。

整栋楼差不多全是合租户。先来的人租下一套房子,再转手租出去一两间,赚得一笔租金。后来的人也只能认宰,贵一点也要有房住。

燕子从一对上海夫妇的两室一厅中租了一间大约十二平米的卧室。这就算有个家了。但家里除了一个小柜子、一把椅子和一张铺在墙角的双人床垫,几乎什么也没有。

燕子说,刚来的都这样,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燕子见到严钧时显得很兴奋,也不问严钧一路是否辛苦是否顺利,只说,你这一来可就好了,咱们肯定能干出一番大事业。

严钧想燕子想得不行,一见到燕子,一路的艰辛都忘了,一下就扑了上去……

俩人做完了那事,燕子散乱着头发坐起身,抄起被单披在身上。她摸着严钧伸过来的手说,真好,你过来我就踏实多了,毕竟是多了一个人呀。

严钧还处在兴奋之中,望着燕子说,以后不分开了,咱俩永远都在一起。

燕子说,就是,永远都在一起,再也拆不散了。

严钧说,什么时候再回国,一起回去,走到哪儿,都是两个人。

燕子说,刚来就想回去啦?这么远,出来一趟多不容易呀。

严钧说,真是不容易,太远了,也够折腾的。从北京到圣保罗,一路上总是被人摆布,蹦来蹦去的,就像是一枚棋子儿似的。

燕子说,就是这么回事儿,一路过来,就是下了一盘棋。

严钧说,一路上我一直悬着心,现在人过来了我还是不明白,这到底算不算偷渡呀?

燕子看看严钧,笑了,说,有点擦边球的意思——从北京到苏里南是正经八百的访友,从苏里南到北林是名正言顺的过境游,从北林再飞圣保罗是巴西国内航线,没海关什么事儿,谁也管不着。兜了几个圈子,都是名正言顺的,就和偷渡没什么关系了。

严钧问,是这么回事儿吗?你怎么这么清楚呀?

燕子说,就是这么回事儿。明摆着的,走一趟,心里就明镜似的,全是猫腻。

严钧又问,猫腻犯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