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地惆怅忧心忡(3)

说着,婆婆放下手中的筷子,开始抹眼泪。

“妈——”丛兢看着婆婆那通红的眼睛说,“不会的,不会的,您放心——”

丛兢说话的声音像山谷里的回音,在逐渐递减而缓慢,这劝慰婆婆的话像餐桌上煮熟的鸭子

,只剩下嘴还是硬的。筷子从手中不经意地滑落了,她豁然转身,那身后的房门仿佛生出许

多无形的小手,直牢牢地抓着她的目光不放。许久那门仍然没有开,她站起身来,向门口走

去,就要蹲下身来穿鞋,忽然,她又站直了身体,快步奔向窗边。这目光的速度当然要比脚

步的速度快得多,并且可瞬间翻越许多双脚不可能跨越的屏障。丛兢的目光就这样

从自己的窗户,穿过树叶的缝隙,越过小区亭台屏障,她看到张跃正在和游惠向家楼门走来

。终于看到张跃的身影,好像口中突然含上一块糖一样的甜腻,可游惠的身影却似糖含化

后口里残留的隐约的酸涩。

“你要去找他吗?”婆婆的声音依然焦急。看到丛兢欲出门的架势好似黑夜里的路灯突然亮

了般,可丛兢却立在窗口不再动了,心底那盏路灯好似坏了般又渐渐地就要熄灭了。

“没事,没事的!”丛兢头也没回地快语道,“这么担心本就是多余的!”

说话的口气就好像煮熟的鸭子掀开翅膀从餐桌上扑棱着蹦了下来。

忽然,有手机短信的声音传来,她转身寻到放在桌边的手机,一条短信息呈现在眼前:我已

离馨城,正归赴翠城途中,此次相见甚是高兴,让我找回已经失落多年的感觉,只是我这两天

的言谈中有太多的主观和自信,甚或自负,希望不致引君生厌,浅薄之处敬请谅解。这徐戊

宝还真谦虚啊,丛兢暗自慨叹,要说自负,张跃时常流于外部而不内敛,也难怪徐戊宝

能操纵亿万产业,原来时刻在自查自己。于是,她回短信道:你还真谦虚啊,我也非

常高兴,

在这么遥远的异地他乡还会遇到故乡人,很不容易啊!很为你今日的成就而高兴!我曾经一

度迷茫,不知自己人生定位何处,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让我坚定自己的方向走下去

,从这一点上我要谢谢你啦,呵……

不到半分钟,徐戊宝就回了个创世界纪录的手机短信的长信:如果不反感的话,我似

乎仍有少许未尽之言,索性一倾为快。故乡的山水与气象也许赋予了你我智慧和执著,灵魂

与气韵均与故乡丝丝相连,终生难脱。可生命之中很重要的是要寻求平衡,平衡之术并非

要削弱钝化进取之矛,但可让人身心放松愉悦,在个人追求与健康之间要多用心健康和运动

啊,我们正处于身体变化的敏感年龄。同学中到今日能攻读到博士学位的不多,特别是女同

学仅你一人,不知有多自豪!也印证了从前对你的直觉——聪慧而另类。现在知道另外一个特质

了——执著!车上无事,也因你不介意,我就啰嗦许多,快成长信了,发送信息时怕影响

移动网络的交通,被人抗议,哈,就此打住,我现在闲着,你忙不一定回复,Good Luck!

与此同时,张跃跟着游惠来到她的家中。他本以为赵处长的老父亲还会大骂游惠,就好像要

上考场的学生仍然没有复习好似的,张跃还真不知道如何去应对痛失爱子的老人家,可是,

房间静悄悄的,让人有种出乎意料的失落。张跃跟着游惠一脚跨进房门,看到客厅的沙发上

,老人家蜷缩在那里,就像一个淘气挨打的孩子,哭累了睡着了一样,老人家脸上的泪水在

节能灯下泛着光芒,鼻涕挂在嘴角,和着口水滴落在地上。游惠呆呆地看着老人家发愣,张

跃示意游惠拿条被子,游惠便去拿了,站到张跃的身边瑟瑟发抖般不肯到老人身边去。张

跃接过被子,悄悄地给老人家盖上,此时,老人家不经意地抽动了一下,口里发出混杂的声

音:“儿子,儿子啊……”

泪水、鼻涕和口水一并地在老人的脸上身上糟蹋着。张跃鼻子酸楚,想给老人家擦去污浊

又惟恐弄醒了老人家——他实在难得地睡着了。张跃示意游惠莫要惊动他,让他休息一下吧

。张跃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老人家,出了赵处长的家,张跃的视野中泪水如同钢化玻璃,纵

横交错的花纹分割世界,他一拳砸到楼道的墙壁上,心底比恶妇还凶地骂道:“赵处长,你

太自私了!你让可怜的老人家今后可怎么活啊?!……”

丛兢阅读了徐戊宝的长篇短信息,还没想好是否回信息的同时,防盗门的铁轴“吱扭扭”地

响了,丛兢竟像做贼似的立刻合上手机,自己本不是贼,也无心做贼,是徐戊宝把偷来的

东西一个劲儿地塞给自己,这样想着,心就放宽了些,可一转念,徐戊宝的字?句句可都

读到记忆中存储下来,总有种窝赃的感觉,也就在这时,张跃进入家门。

张跃的脸像台风就要登陆了的天空,无任何阳光可寻,他的身体俨然钢筋铁骨铸就,机器人

,不需要吃饭,声带也不怕违背达尔文的进化论——用进废退。他一头扎进了书房,打开电

脑仍一声不吭地下围棋,直到深夜,他才进入卧室,此时,丛兢已经睡熟了。

张跃熄了灯以后,躺下,迷迷糊糊中,赵处长好像来了,可张跃怎么都看不清楚赵处长的

脸,哦,也许是他的灵魂。刹那间,那个魂灵哈哈大笑起来,那声音肆意而无所顾忌。

“你笑什么?”张跃生气地质问,“我又不是你的下属,你干吗这么肆无忌惮?”

“什么下属?”赵处长却反问他,而后说,“对待下属应当关心备至,和谐友好,不肆无忌

惮,要把所有的人都当成朋友,而不是当成上下属,朋友之间就可尽情开怀,所以……”

“可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张跃有些愤然道,“等我没了职位你来告诉我,马后炮!

那个魂灵却又在哈哈大笑,笑声特别恐怖。

“你生气了吗?”张跃有些惧怕地问。

“生气?”赵处长笑笑说,“我对任何事情都不会生气的,我一向都原谅人家的缺点,忽略

人家的不足,突出别人的优点……”

“对任何事情都不会生气,人真能做到如此超脱吗?”张跃打断他的话,“若如此,这个人

类世界就不存在战争、凶杀、自杀了!可又有多少人能够做到对任何事情都处之坦然呢!你

没做到,因此,你自杀了,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