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孩子,坐在公共汽车上的张跃暗想,哦,那是十八年前的女孩子,现在应该是个成熟
的中年女人了,电子邮件写得这么亲密,还要报告给自己一个什么天大的秘密——秘密与他有
何干呢?忽然间,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十八年前的那个夜晚……顿时,浑身一阵冷战……
丛兢驾车载着张顺攀来到这个省会城市最好的省重点中学,张顺攀下车,脸上是一种若隐
若现的阴郁,这一切落在丛兢的眼里,在内心深处漾起一种无以言表的隐忧。她发动了车子
,在汽车的后视镜中,她发现儿子的步履相当缓慢,她不由得踩下了刹车,却发现儿子正向
自己车的方向看来,或许他感到母亲欲停车的意图,于是,他加快了脚步向校门口走去。
丛兢从后视镜里观望着,直到儿子的身影消失在校园里,她才踩下油门向自己的大学校园赶
去。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真正地进入到自己的世界里。她像平常一样把车载CD 打开,
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那激越与悲怆、昂扬而深沉的音符,仿佛生命力旺盛的病毒,顺着
她的汗毛孔入侵到身体的每一处,让她燃烧,浑身上下生出无穷无尽的力量。她就这样,心
底蕴藏着那惊心动魄的生命之旋律走向实验室。在走廊里,几个研究生迎面走来,擦身而过
的时候,他们都向丛兢问候道:丛教授,早上好!
进入实验室里,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着白大褂的三十多岁的女人正在无菌实验台前忙碌着。
“啊,温柔,”丛兢边换白大褂边问,“你这么早就从医院赶过来了?”
“是啊,”温柔的眼睛并没有离开实验台,她的声音穿越空气,滑入丛兢的耳朵,“真是一
个激动人心的结果,如此重大的发现,我都兴奋得有些失眠了……”
“我们真是运气好啊,命运会如此眷顾我们,让我们来发现它……”丛兢的大脑里那强
劲的韵
律仍没有完全消退,她笑着来到温柔的身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但是,我们还面
临着巨大的困难……”
“你是指把它变成抗癌新药?”此时的温柔已经完成了手中的操作,她转过身来面对丛兢,
丛兢就在她身边坐下来。
“没错,”丛兢肯定了温柔的话,“一项研究成果转化成为药品要经过八至十二年的时间呢
,太漫长了,风险又大,成功的概率非常小,可是,我坚信我们的实验结果,无论再大的
困难,我都会坚持下去的!”
温柔望了望丛兢,被她的精神与决心感染得眼角有些湿润了,她也为这项重大发现的前途
担忧,她问:“你和那几个大老板谈得怎样了?他们有人打算投资开发新药吗?”
“谈过的,”丛兢声音平静地说,“他们刚开始的时候兴致很高,但是一听说新药的周期要
做‘八年’抗战的准备,一个个就都‘缩头乌龟’了,你知道,我们国家这些新贵——
大多数的亿万富翁,也都是小学没毕业呢,他们是历经艰辛发财致富的,投资项目选择的都
是短期效益,至少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才肯放心……”
“唉——”温柔叹了口气,“这些商人真是目光短浅,他们不知道,在医院里,我们看到
太多的癌症病人站着进来却横着出去,更可悲的是还有人源源不断地进来,我们医生是多
么希望他们能够站着进来也能够站着出去啊!”
“是的,”丛兢声音坚决地说,“这些实验数据表明,我也深信我们的发明会救人生命,至
少可以延缓人的生命,我还会继续寻找投资的,争取尽快地让它去实现其价值!”
“你有没有找找官场中的人?”温柔忽然间若有所思,她又问,“你有没有跟你的老公说说
,他在官场中混了这么多年,认识的人多,能不能帮我们找找投资呢?”
“他呀?”丛兢笑了笑,然后又摇摇头说,“他这个人啊,是那种,怎么说呢……就是那种
‘官场上的人’,整天都在算计着如何能够再官升一级,哪里还有心思操我这边的心?记得
从前我抑制不住兴奋告诉他我们的重大发现,可是,他听后却嘲笑似的说,‘癌症,这个世界
性的难题,难道就被你们两个人攻破了?世界上那么多大科学家都是吃干饭的?别发狂
了,女人!’……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跟他提起我们的事了,但我从中悟出个道理——
让人们相信我们的结果还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啊……”
“啊?”温柔听了,有些诧异,她疑惑的目光里还隐现一丝笑意,“你的老公会这么轻
蔑女人啊!”
“唉!”丛兢叹了口气,“这人到中年,生活平淡如水,似乎再没什么激情了,你得凭着当
年美好的回忆去和他继续生活了,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不然我也不会嫁给他了。”丛兢稍
顿了一下,笑道,“想当年追我的人多着呢,至今还有人为我终生不娶呢……”
话已出口,犹如发射出去的火箭,任凭它去翱翔了,也任凭观看者尽可能发挥想象了。丛兢
猛然闭口,却已发现无济于事了。她的话并非出于挽救女人的脸面,其实她自己也认为无需
在温柔面前去为自己的老公辩解,可她却道出了一个事实,这个事实把她带回那遥远的过去
,就在面对温柔惊诧而又羡慕的目光中,她的思绪也飞走了,飞向那二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