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跃到了新单位部门来报到,这个处室人员不多,外边较大的房间里有两个男人,从相
貌上看一个比自己年龄大些,另一个比自己年龄小些,相互介绍后张跃知道他们都姓李,一
个叫老李,一个叫小李,两个人都很客气地称呼他“张处长”。张跃也客气地和他们点头打
招呼,表面上还是处长的神态,可实际上内心早就如大地震后的房屋垮塌得一塌糊涂了。那
位坐在办公室角落里的女同事,一半的脸被黑色的液晶电脑显示屏遮挡着,可这半壁身形也
足以向世人昭示她的孩子可能也该上大学了,她没有客气地站起身来,只是歪歪身子说了句
自己姓“钱”,抬眼瞄了一眼张跃后,眼睛生出的目光如同八爪鱼的触角,牢牢吸在电脑屏
幕上。张跃看到最里边还有一扇门,门牌上标示着“处长室”,他就向那处长室走去,只觉
得自己像一具干尸,只有皮囊看起来还像个人。
“处长,”张跃笑着说,只觉得自己面部的肌肉和表皮错位了般,“我来这里报到——”
“请坐,请坐!”王处长客气地站起身来,紧紧握住了张跃的手。这办公桌就像王母娘娘在
他们俩之间画下的一道银河,落座的时候,两只手不得不分开了。
“唉——”王处长叹息道,“我很同情你啊,当初领导把你分配到我这个处室时,我还为你
争取了呢,可是,没有办法啊,老兄——”
人通常都是这样的:好事落身时,所有人都会来表功,都表示自己曾如何尽力,就好像泰山
向你压来完全是靠着他来撑出一片天给你的似的;或者当泰山压顶的时候,是他力撑着才没
把你压趴下,就是泰山落下砸到了脚指头,也是他把泰山推开的,否则葬身泰山下的可就不
只是脚指头了……才落得好事给你的。自己在落难的时候,这王处长也来向自己表功,张跃
暗自慨叹,这口感的水平若自己是个三级小厨的话,那这王处长可就是个特级大师了。
“多谢王处长帮忙啊,”张跃命令自己的脸出现感激的纹路,“鄙人没有求你帮忙,处长就
忙于先了,王处长如此体恤下属,实在值得我学习啊……”
“哪里哪里……”王处长谦虚道,“只是难为你在我这里‘卧薪尝胆了’……”
“哦,哦——”
张跃仍然笑着应和着王处长,人情练达即文章啊,可他满脑子里贫穷得竟然搜寻不到一个能
够拿得出的词汇来。
“我们都知道,”王处长又说道,“赵处长怎就那么想不开啊,唉,年龄大了,没什么希
望了,也难怪,不过,你还算年轻嘛……”
呵!这王处长的希望的理由比失望的原因更加让人难过,张跃再也无法调配自己的面部神经
了,他也无法感知当时自己的表情是否像一座远离大陆的孤岛一样的特别。
张跃从处长办公室出来后来到被安排的办公桌边,坐下后,打开了办公桌上的电脑,他努力
让自己专心盯着屏幕,竭尽全力向那位角落里的“八爪鱼”学习,可是,他绝望地给自己下
了个结论:自己不及一个女人!没多久,他起身到卫生间去了。当他从卫生间走出来,才到
办公室门口的时候,里面的议论让他不好意思进去了。
“这小子怎么这么倒霉啊?”小李的声音,“这次轮岗不是变相撸了他的位置了吗?”
“我听说——”老李的声音,“说是厅长不喜欢他……”
“有人说他太像个官了,”钱“八爪鱼”说,“训斥手下人像训斥三孙子……”
“我还听说,替代他的那个孙铎跟我们新来的厅长关系……”
“嘘——”
与此同时,房间里鸦雀无声,却好像满房间的黑色的乌鸦杂色的花雀都飞到了张跃的身上,
让他不得不现身了。他进入房间,有意避开他们的目光,仿佛自己是个贼,又好像自己做了
亏心事,心底仿佛有块坚硬的石头抵在胸口,而且愈来愈沉重……
丛兢下班回到家里的时候,看到张跃的鞋。此时,婆婆已经备好晚饭,丛兢和老人家
打过招呼后就向房间里走,张跃正在书房里。丛兢来到了他的身边,看到电脑屏幕上整块
都是橘黄色的围棋棋盘,伴随着脆生生的“嘣”、“嘣”的声音,一个个白色、黑色棋子贴
在棋盘上了,这声音像和尚念经敲打木鱼发出的声音那样缓慢而与世无争。丛兢站在他的身
后好一会儿,双手揉揉他的肩膀。
“今天你去新单位报到了?”丛兢轻声地问,“还好吧?”
张跃没有声音,眼睛盯着电脑屏幕,白色的黑色的棋子间隔着出现。
“到了新的单位,”丛兢说,“新的开始,反思一下自己,扬长避短吧……”
“我真的很凶吗?”张跃的眼睛没有离开屏幕,他问,“从前很像个‘官’吗?”
“是啊,是啊!”丛兢脱口应道,“在单位怎么凶我不知道,但就是你这‘大男子主义’,
还有那种自高自大的情绪也真够我受的了……有句俗话‘船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官’
是要领导‘兵’的,可这‘兵’得追随‘官’啊,你得让‘兵’心甘情愿地追随你啊,三
国时期的刘备不会扛枪打仗,但会哭,哭得人心,得天下;毛泽东本是一个文人,没有打过
一发子弹却要了那么多敌人的命,成为开国元首……要得人心呢,不是因为是‘官’就对‘
兵’凶啊……”
张跃没有任何的反驳,眼睛依旧盯着屏幕。许久,他说:“当初你为什么选择我而不去嫁给
他孙铎呢?”
“你——”丛兢轻轻叹了口气,“都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了,还总是揪着过去那陈芝麻烂谷子
的事干什么?”
“温故而知新呐,”张跃幽幽地说,“那个孙铎一直不服输你嫁给我,总是和我争夺,这一
次不知道怎么跟新厅长搞上关系了,终于夺了我的位置了,不知道是否还要夺我的家庭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