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在北国已经是“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了。可是,在南国,在馨城
,午后的天气依旧如夏日一般,闷热中孕育着暴风雨来临前的能量,这能量烘托着丛兢的心
,迫使她驱车来到张跃的办公楼前。
在这座省城里生活了二十年,路过这座办公大楼也不知道多少次了,看着它从一座几层的红
砖楼变成一幢现代化的高楼大厦,也曾目睹过那狭小的院落变成如今这敞开式的碧草葱翠百
花争艳的公园般的绿地,她从来不曾踏上一个脚印。而今天,她却来了,怀着一种别样的心
情向前走着,也怀着另外一种心情时而向四周观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那略显紧张的触物
立时召回的眼神,暗示着她似乎又在避讳着什么。
与此同时,丛兢并不知道,就在她的车的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车停了下来,一个戴着墨镜的女
子出现在车挡风玻璃后面,车子停下了许久,她都没有下车,只是静静地坐在车里,像一株
植物。
丛兢越过花丛,脚步急促,这一路上她没有遇到任何一个熟人,在一个办公室门前,她终于
停住了脚步。
“砰、砰、砰——”
没有人回答。
“砰、砰、砰——”
还是没有人回答。她犹豫了一下,想转身走开,忽然发觉门和框之间有个缝隙。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你怎么来了?”正把身体深陷在办公椅上的张跃脱口问道,这不速之客让他惊愕,不亚
于美国9·11事件的突然爆发。
“我来看看你,”她把早晨出门时拎在手上的雪白的女式皮包放在椅子上,“我真担心你啊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
“唉——”张跃叹了口气,示意她在面前的那把椅子上坐下。
“既然你来了,”张跃直言不讳地说,“我就告诉你,今天是你第一次来我的办公室,也许
是最后的一次了,我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位置了,乌纱帽可能也要没了!”
“为什么?”她问,听到这个消息很震惊,“今天早上游惠大吵大闹的事儿也波及到你了吗
?”
张跃以沉默代替了回答,就那么一瞬间,丛兢就恢复了常态,“没就没了吧,没什么大不了
的,人都是三起三落活到老的……”
“瞧你说得多么轻松啊?”张跃音调提高了八度,眼前那葱翠的富贵竹提醒他这是在办公室
,他压低声音也压抑自己激动的情绪,“我一直都有出人头地的奋斗意识,为了母亲,为了
妻子,为了孩子,为了家人,可现在一切都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人们会把我看扁的,把
我当成什么都不是……”
“别人的看法那么重要吗?”丛兢皱皱眉头问。
“当然要在乎别人的看法!”张跃又显出平日里那高高在上的架势说,“活着就是为了活给别
人看的,女为悦己者容,不是为自己看的,否则就都不要穿衣服得了;做官做给别人看的,
大了说是为了国家,为了哪个城市,小了说是为了家,为了农村的一亩三分地……光宗耀祖
,患得患失才是正常人,我这可能是低级的看法,这个观点也许偏激、庸俗,但却是大实话
啊!”
丛兢听了他的话,张了张嘴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她默默地走到富贵竹边,手轻轻地抚
摸着那竹节,似乎在一节一节地向上数着。许久,她的背后传来一声叹息。
“唉——”张跃哀伤道,“这下好了,我已经告诉你了,我什么都不是了,你可以不理我了
,离开我吧,去找他吧,现在他是个胜利者……”
“你——”丛兢猛然转回身来,眉头皱成一座山峰,“你在说什么呀?想当初我嫁给你的时
候你可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连个小科级都不是,感情怎么会随着社会地位的波动而起伏呢?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听了这话,突然间,张跃心里一阵酸楚,他步履沉重地走到了她的身边。
“对不起,”张跃无限歉疚地说,“以后我不能给你作为官夫人的荣耀了,我会被舆论所
淹没,无颜见任何人,你想想人家一见面就会说‘他找个博士老婆,这个家伙水平这么差,
看来那博士水平也不怎么样,否则怎么会找这么个老公’,你可以想象得出是什么样的感觉
!”
“你是不是为别人着想的太多了?别人的看法怎么会给你造成这么大的心理压力?可这种压
力全源自于你自己的内心深处!”丛兢接着他的话说,很明显,她并不赞同他的思想,“我
倒是想问问你,你活着是为了谁活着?哦,我忘了,你刚说过,是活给别人看的,就这一点
来说,我劝你一句:好好为自己活着吧,活得实在些!”
“砰、砰、砰——”
又传来敲门声。
夫妻两个顿时没了声音,而房间里却回荡着敲门声的余韵。
进来的人是孙铎。他忽然看到了丛兢,就在那一刹那,他的脸上现出一种惊愕的神态,那神
态中依旧掩饰不住对她深切的爱恋,抑或是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