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地惆怅忧心忡(6)

合上手机,他忽觉精疲力竭,差一点瘫倒在地上。他回到办公室,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呆呆

地望着那黑色的电脑屏幕。

“你怎么了?”老李看到他问,“脸色很苍白,身体不舒服吗?”

“哦……”张跃含糊着说,“最近是有些……”

“你知道吗,”老李说,“这身体呀要有精神来支配,你看我们这钱大姐,原来身体一年

四季有三百天都在修理期,可是自从迷上了股票,我们谁都没有她有精神呐……”

张跃礼貌地笑笑,算是对老李的劝慰的话的一个回应。那位钱“八爪鱼”对老李的话无任何

的反应,就好像那声音在传导到她的耳边之前全汽化了般。可是,张跃却注意到,她的眼睛

在盯着屏幕,手在键盘上跳着舞,时不时的目光向门口溜着。

“看什么看!”老李冲着她道,“王处长出差了,你听到了吗?”

这回她终于理会了老李,也向老李笑笑表示感谢老李帮助她铲除了赚外快的障碍似的。办公

室里安静下来,除了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外无任何杂音。张跃心底的担忧,那电话里女

人的话像长着翅膀的白蚂蚁爬在身上,那么抓心挠肝。

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老李抓起电话听筒,其他六只耳朵自然上岗监听。

“处长,有何吩咐?”老李的声音含着笑意,电话里的声音很急促,老李的笑容消失了,他

紧张地问,“爆炸了?”

王处长一个短跑式的电话变成了马拉松。

“什么爆炸了?”老李刚放下电话,小李就好奇地问,钱“八爪鱼”也不免望着老李。

“王处长他们乘的那辆面包车,”老李开始讲,“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着,后面有一车总是按

喇叭,好像是在追他们似的,那车却怎么都没追上他们,后来那车就在一个匝道出了高速公

路,车上的人都在那里诅咒那车,庆幸尾巴终于不甩自截了,只是车里一位年龄大的处长有

些狐疑:这既非战争年代,他们又不是警车追逃犯,追他们干什么?他就让那司机把车停到

停车带,车停下来后,司机把车身检查了一下,那司机刚到车后见车尾一团火,就大叫:快下

车!不到一分钟,车爆炸了!”

“那车上的人怎么样?”小李着急地问。

与此同时,钱“八爪鱼”也问道:“车上有几个人啊?”

人命可是大事,张跃也暂时放下内心的隐痛,望着老李担忧地等待下文。

“车上六位处长,”老李平淡地说,“无一遇难,全部生还……”

“都没什么问题啊!”小李刚才极度担忧的口气转为遮掩不住的极度的失望。把身体向椅背

跌去。老李看了眼小李,意味深长地笑。小李的表情和老李的笑像卫生间淋浴房的磨砂玻璃

,遮住了细节,总给人一个朦胧的裸体轮廓。张跃理解小李就像理解他自己:那可是六位处

长啊,若他们随车爆炸或者葬身火海,那倒出来的不止一个处长的位置,足足有六个呢!

这是一座全馨城都难找到孪生的六层楼,一块块砖叠上去构成墙壁,错位交叠的砖与砖之间

勾出的缝形成了数不清的去“心”的“中”字,墙从底到上全是红色,那红色的颜料也特别

,并非砖的本色,既不是大红也不是暗红,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血液或者棺材的颜色,在那最

顶层的正中间一块白色的底上有个红色的“十”字,俨然印度女人眉心那颗红痣。丛兢又一

次地从这座楼走过,正回味着温柔曾经告诉过她这家医院在新中国成立前是一家教会医院,

历史悠久。是啊,但不知道有过多少人横着进来竖着出去,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竖着进来却横

着出去了?正寻思着,双脚已经踏入到白血病住院处。

一进入大门,便看到敞开式的医生办公室,直角两边是齐胸高的桌柜,这桌柜既能趴在上面

写字又起到把医生的工作区分隔开来的双重功用。再看这桌柜前已经挤满了人,自己的身边

不时有穿着白大褂和非穿白大褂的人擦肩触臂地走过。这医院里出乎意料的热闹,像早晨的

菜市场,站在外边的病人和病人家属比站在桌柜里面的医生多得多,只是大多数的脸上布满

的是惊慌、隐忧、焦虑甚或失望与无助。丛兢勉强从人缝中看到温柔正在那里写病人的病历

,不时地和一个面色像白萝卜的病人说话,那“白萝卜”一直缠着温柔询问,无疑把温柔

视为救命稻草,更盼望着何时能把她变回“红萝卜”。丛兢不忍心打扰他们,就在一边等待

,温柔略一偏头瞥见了她。

温柔终于完成了手中的病历,来到丛兢的身边,两个人一起向门外走去。

“你这里可真忙啊!”丛兢说,“你也真够累的了,一边给病人看病,一边还要做科学研究

……”

“没关系的,”温柔笑笑说,“这是兴趣,你知道,只要做你自己感兴趣的事那是感觉不到

累的。”

“那是啊,”丛兢道,“每当我有一点泄气的时候,只要一见到你,泄出去的能量刹那间就

能生出十倍来,你真是能量填充剂啊……”

说着两个人都笑了。没有几步远,她们两个来到了医院里的动物实验房。这房间不大,从地

面到手能够触及的地方是一个层架,像超市门口的存包柜,不同的是全敞开式,一个格子一

个格子里面是密闭的鼠笼,每个鼠笼里有活蹦乱跳的不长毛的裸鼠。

“你说,”丛兢看着那白中透着微红的裸鼠说,“这A、T、G、C四个碱基组成的基因构成

了生物界,老鼠的基因和人的基因有90%以上的相似。因此人们用鼠来做实验,鼠身上有效

,人身上就可能有效,但不知道这么相似的基因,人为什么没有长成尖嘴的鼠样,鼠为什么

没有长成平嘴的人样?”

“如果像你说的这样,”温柔笑道,“那么统治世界的就是鼠了,那么鼠就会拿人来做实验

了……”

“对啊——”丛兢笑道,“这样一想心理就平衡了,我看着这些嫩嫩的裸鼠好好的被我们给

移植肿瘤,总觉得残酷呢。”

“如果你也是一个医生,”温柔说道,“每天看着那些病人,特别是看着很年轻的病人还没

有体味到人生是什么就不得离开这个世界,而我们束手无策地看着他们走了,你就知道这些

裸鼠的生命意义了……”

两个人就这样在说说笑笑中穿好了白大褂戴上了医用乳胶手套,全副武装地在超级干净的工作

台前察看裸鼠肿瘤生长情况。

“你看,”温柔道,“给药的和没给药的肿瘤大小差异很明显!”

“是的!”丛兢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真是个好东西!”

“投资找得怎么样了?”温柔给老鼠肿瘤部位注射了他们新发明的药,一边问丛兢。

“唉——”丛兢激动的心情罩上一层阴云,“像男人生孩子那样,希望渺茫……”

“你再看,”温柔把裸鼠排成一排道,“这药效果非常明显,裸鼠精神状态也好,不像那一

组给的是医院里正用在病人身上的药物,肿瘤消退的同时,裸鼠也快死了。”

“是啊,”丛兢看到裸鼠的确精神状态差异明显,声音坚定地说,“哪怕让男人生孩子,我

也要找到投资来实现这新药的价值!”

这时,手机响了,丛兢摘下手套看到一条短信息:我最喜欢故乡的山丹丹,也最怀

恋白桦林中那一抹红,小才女,你在忙什么呢?是徐戊宝发来的。

丛兢赶紧把手机放入衣袋里,脸额像被谁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直到两个人脱去白大褂,

从动物房出来,丛兢的脸还在微微发烫。

“你的脸很红,”温柔关切地问,“在发烧吗?”

“没有,没有!”丛兢一连地否认,“没有生病,也许激动的缘故。”

走到温柔工作的白血病住院处门外,温柔说:“这么好的东西,你可以和你那同学谈谈的…

…”

“可是,”丛兢说,“我总觉得他感兴趣的不是我们的好东西……让我考虑考虑……”

和温柔道别后,丛兢在走出医院的路上,手里一直都捏着那手机,直到汗渍污浊了手机屏幕

,那机盖也没有打开。徐戊宝的短信息到底回不回呢?该怎样回呢?就像一个要立项的科研

课题,她在思考着这种情感项目的背景、目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