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梦索怀心难却(1)

张跃悻悻地看着妻子的背影,以为她在生自己的气,下午在办公室里他本无意去责骂她,只

是她成了他的出气筒。忽然,那黑色的风衣黑色的墨镜在眼前蝙蝠般地闪过,心底萌生的那

种歉疚侵袭着他。他拉开厨房的玻璃推拉门,声音特温柔地说,“对不起,我的脾气不太好

……要不,你也骂我几句?”

丛兢无动于衷,无言无语,可是,手在麻利地洗碗擦台面。

“这面部肌肉下的神经坏死了?”张跃用手捏捏丛兢的脸,“怎么就没有一点表情呢?”

“别碰我——”丛兢顺手挪下张跃的手,一边说道,“你也不想想,如果一条狗向我‘汪汪

’了几声,难道我也向他‘汪汪’几声吗?”

一句话说得张跃忍不住笑了笑,可这瞬间的笑意却如昙花一现,继而心底那阴郁又偷袭般

跃上心头,他转身出了厨房。在沙发上坐下,怎么都不舒服,站了起来,在客厅里绕了几圈

,他来到了阳台上。

天色已经大黑,遥望远处,在夜色的笼罩下,大山如黛,轮廓迷蒙,若隐若现中难觅真实;

近处,华灯齐放,万家灯火,城市的景观灯五彩斑斓,飞舞跳动,像一个青春期的青年一样

,给这安静的夜色带来色情般的躁动与不安。

邻座的楼房里,从上到下,厨房里都有人影晃动,这是晚餐的时间,大家都在准备吃饭,补

充能量,这难以抗拒的生命规律每个人都在尊承着,从远古至今,也会流传到

久远。偶尔有锅碗瓢盆碰撞的清脆声音在楼与楼之间的空间相遇。

一双手搭在了双肩上,这双熟悉的手一触到身上就知道是谁了,他没有回转身,目光在空中

毫无目的地飘移着。

“先吃饭吧,”丛兢的双手从他的肩头滑落,“好吗?”

“我不饿……”张跃回答,手在胸口抚了抚。

“别,”丛兢转到张跃的面前,“饭还是要吃的,事情遇到了,想个解决的办法,愁是没有

用的……”

“这一次我可真是惨透了,”张跃伤感的声音,“很失败啊,失败得不知道该如何翻身,何

时能够翻身啊!”

“别把事情看得太重,”丛兢说,“你这半辈子都很顺利,一路攀升,其实,这工作的调整

还不都是很正常的事嘛……”

“我怎么能不看重?”张跃声音有点提高了,“我是男人啊,大男人的位置都没有了,何以

立足于世?你是女人,你不懂……”

“嘘——”丛兢故意一口气吹到张跃的脸上,“轻声点,邻居都听到了……”

丛兢拉着张跃的手,到餐桌边坐下。张跃瞅着满满的一碗米饭,大脑里“位置”二字仍在立

体萦绕,并沿着中枢神经下行,充满胃的空间。

“我,”张跃拿起的筷子又放下了,“吃不下去……”

“唉,你们这些个男人啊,真是活得太累了,这人啊,不是一定要出人头地才能够活着的…

…”丛兢边吃饭边说,“你看那些个没有做成高官、没有发大财、没有成为大名人的曾经努

力过的人,难道就都应该自暴自弃,就都无法活了吗?那地球上还会剩几个人存在?”

这本来是劝慰张跃的话,可这话却也让他心痛。

“那是他们的事,可我不一样!”张跃把他经常说的话又搬了出来,“我生来就是聪明绝顶

的人,我有着足够的力量立足于这个世界,我本不应该是个平庸的人……”

“唉!” 丛兢叹了口气,“可是,你倒是也想想,看看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个不平庸的人啊

?我一直都在劝你,这个世界聪明的人很多,而特别聪明的人没有几个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爱迪生只有一个,瓦特只有一个,罗斯福只有一个,秦始皇也只有一个!我的意思,只要

我们努力了,成功只是一瞬间的事,而追求成功的过程才是最有意义的……”

“可我追求的是结果,”张跃努力地说,“哪怕是那一瞬间的辉煌就足够了,而不是漫长

的过程……”

“行了,我暂时不和你争论,好好休息去吧,”丛兢声音如平常道,她确实看到张跃有些精

疲力竭,“我觉得你的思想有点问题,你得调整你的思想,现在这样的思想很可怕,它会逼

着你走向死胡同的……好好休息去吧。”

这梯子很长很陡峭,仿佛把伸向远方的铁轨倾斜着立起来,黑暗中那一个连着一个的阶梯模

糊但轮廓却很清晰,在无尽的上方,银白色的光亮耀眼炫目,忽而迷蒙继而支离破碎得像钢

化玻璃。目光陪着两足和两手臂,犹如未进化完全的原始人一样在艰难地向上攀爬

着,汗水和着泪水在把惨白的光分割着……

狭窄的梯子忽而逝去,湛蓝的天空竟然没有一丝云彩的痕迹,感觉到一种与天相容的超脱与

愉悦,?头看去,人类文明造就的摩天大厦就踩在脚下,十八层楼顶的边沿上留下一个一个

慢的徘徊的脚印。终于,飞身与天共舞,地面却飞速迎面撞来,一个飞翔着的躯体沉重地砸

向地面的瞬间,脑浆迸裂、鲜血飞溅……似乎有个灵魂飞离那躯壳,在空中驻足观望。在几

秒钟前还是一个圆球般的头颅,现在却像一盘餐馆里的比萨,色彩斑斓,皮肉如饼紧紧地贴

在已经凹陷的水泥路面上,迸裂的脑浆缠绕断骨如馅嵌在其中,徐徐热气似乎还在升腾着,

黑色的眼珠和白色的牙齿伴随着红色的血飞溅在四周,那只有皮肉连接的脖子底下,一汩汩

的鲜红的血液还在缓慢地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