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6)

除了杨树森,办公室里跟周海珊走得最近的就是简桢了,周海珊会时不常的跟简桢要一些存档的报表和协议,或者相关的客户资料,有些不归简桢部门保管,她就负责跟销售那边去调用。每天午饭时间,简桢也会例行公事地问周海珊一声要不要一起吃或者给她叫外卖,在别人眼里,简桢算是这个新上司跟前的第一红人了。

简桢跟许永纯吃过午饭后在附近的超市闲逛,看到个雅致的马克杯,简桢心思一动,买了下来。

周海珊没有自己喝水的杯子,一直用的都是给客人准备的茶杯。虽然用过的杯子每天都有清洁阿姨给洗干净,但是简桢有洁癖,总觉得那杯子不知道多少人用过,虽然喝水的人不是她,但是看着周海珊用那个杯子她总觉得别扭,这个杯子是买给周海珊的。

简桢特意挑了个周围没人的机会把杯子送给周海珊,周海珊很高兴,拉着简桢说了会儿体己话:“我都不知道到哪里买东西,还有做指甲,你到哪里做指甲的?”她跟简桢一直说英文,虽然两个人的年龄和级别都有差距,但在讲英文的时候,这种距离就缩小了。两个人像小女人一样热烈地讨论了一番关于周海珊在北京的衣食住行问题。

许永纯第一眼看到周海珊用的那个杯子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简桢一眼。在她心里,简桢是个骄傲的、不屑于讨好任何人的女人,怎么这次周海珊成了例外呢?还是她并不了解简桢?

许永纯是个藏不住话的人,没两天,还是忍不住跟简桢说了:“我觉得你对Stella可够好的。”简桢一愣,想了想,说:“你是说我巴结她吗?”许永纯有点尴尬,没答话。简桢认真地说:“我的工作,就是照顾这个办公室的每个人,包括她。这是我的工作我没得选。我不能因为她是老板,我对她好有拍马屁的嫌疑就冷淡着她来表明立场,那我才是大傻瓜。再说,我觉得她人也挺好的,我愿意对她好。”

许永纯赶紧拦着她:“好了好了,我就随口说说,看带出你这一车话来。这是好事,新换了领导,还能投缘,咱们打工的,不就求个太平吗?”

事后简桢想想许永纯的话,觉得有点委屈。做行政的,管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对男老板,把握不好,很容易就暧昧了,因为打点的都是他贴身的小事——办公环境舒服不舒服,出行计划的周到不周到,时间安排得合理不合理……现在换了女老板,没有这些顾忌,自然可以相处得更近些,何况周海珊孤身一个人在北京,人生地不熟,听说她至今单身未婚,一个40多岁的女人,这样在外面奔波,应该有人对她好一些。

简桢觉得,别人这么想也就罢了,但是许永纯也这么想,她有点难过。

许永纯自己不觉得,她是那种说过就算、凡事不太往心里去的人,转头又跑来找简桢打听:“周末的告别饭定了地方没有?”

周末就是月底,杨树森在EPF的last day。

是周海珊说,我们星期五晚上出去跟SAM吃个饭吧。就这么决定了。

晚饭选在Friday’s,倒是很应景,简桢觉得这里比较热闹,会免得冷场尴尬。果然,开始大家尚有些拘谨,还安排领导讲话,介绍杨树森生平事迹之类,待吃到一半,借酒盖脸,钱永强之流就开始讲杨树森的笑话,爆他们一起去外地出差时酒桌上的糗事,气氛迅速活跃起来。

大家都喝得很尽兴,却也没醉得出了圈,因为周海珊在,所以对杨树森的离开,没有人表示出太过于强烈的不舍和别情。一朝天子一朝臣,EPF的历史上,杨树森这一篇算是翻过去了。

这一晚大家都很开心,宴到尽头便带着酒意愉快地告别,仿佛这只是一次长假前的聚餐,或者是签了大单子之后的庆祝,周末过去,所有人还会在办公室里重聚,他们不知道是忘了,还是不愿意提起,有一个人,再也不会出现在那里。

待所有人离开,简桢结完账,正在等着开发票,从旁边卫生间里忽然走出一个人,却是杨树森。他脸色涨红,脚步有点发飘。

“咦,我以为你走了。”简桢脱口而出,居然谁也没有留意到主角失踪了。杨树森向着空气里的不知道谁摆了摆手,却没说出来什么。

“你没开车吧?”简桢皱着眉问。杨树森还是没答话,但是紧跟在简桢身后往楼下走。

门口没有杨树森的车,还好,他不是开车来的。简桢四处看着,想帮他叫辆出租车,杨树森却忽然拉住了她的胳膊:“Jessie,陪我走走好吗?”

看到杨树森恳求的眼神,简桢只好说:“我们走到路口那里再叫车吧。”

“嗯?”她看到杨树森的嘴在翕动,忽然意识到他正在跟自己说着什么。

“我是说,我春节过了以后要去江苏了。”杨树森低声说。

简桢就是江苏人,忙问他:“是吗?去哪里,是工作吗?”

杨树森点点头:“我南京那里有同学,我们商量好了,会在那里合作一个项目。”

“哦,恭喜你啊。”简桢干巴巴地说,她不想知道得太多。

杨树森脸上的表情有点苦涩:“Jessie,你一直是我的好帮手,可是我没有资格要求你跟着我走。虽然我们的前景会很好,可是现在,我什么也保证不了,不能就让你放弃现在的一切。”

简桢有点糊涂,是什么让他觉得她可能为他放弃一切的?她忽然觉得有必要跟杨树森说清楚,难不成他对她一直有误会?

“SAM,你事业上有更好的选择,我挺为你高兴的。你是个很好的上司,不过我觉得现在的工作挺适合我的,我也没想要做什么改变。”

杨树森忽然停下来,看着简桢。月光下,她的脸很白,比白天看起来还要小些,神色稍显不耐烦。她还是个小女孩,任性的小女孩,不识愁滋味,什么都挂在脸上。她的世界就要翻江倒海了,她还茫然无知地在水边玩沙子。

“你是我带进EPF的,又是我学妹,我总觉得对你有责任。”杨树森自嘲地笑了一下,“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了,最好是我想得太多了。”他喃喃地说。

简桢强忍着要跺脚哈气取暖的冲动,向路口眺望着出租车。她并不想表现得人走茶凉,但是她也不想深夜在大街上陪一个醉鬼说话。

杨树森看着她的侧脸,漂亮女孩子,对男人,都是残忍的。也好,他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但是,他也不必有什么不安了。

“徐迪会跟我走。”杨树森忽然说。

简桢猛地回过头来,看着杨树森,这是这一晚上对她冲击最大的一句话了。

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