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我考入天津师范大学教育系,就读学校教育专业,心理学和教育学一起并列为本系的两大专业课。那时候,同学们中间流行着一本书,既不是通俗小说,也不是纯粹的专业书。书名叫《心理学简札》,作者为当时中国心理学会会长潘菽。那本书发行到28000册。在今天,如果哪位商业作家写的图书发行到这个数量,就得念阿弥陀佛了。
潘菽是受过“五四”洗礼的学子。大学毕业后他远渡重洋,到美国求学。先后就读于加州大学和印第安纳大学,最后在芝加哥大学拿下心理学博士学位。在美期间,他亲眼目睹了心理学中“行为派”和“机能派”展开的论战。还有其他五花八门各流派之间的争论,曾立下誓言--“要为提高心理学的科学性而献出自己一生的力量”。
不过,回国以后,由于社会大环境一直动荡,潘菽虽然组织过一些专业研究,出版了几部专著,至少他自己认为在学术上并无作为。
1963年,一场心肌梗死让潘老暂时脱离工作岗位,躺倒在病床上,这反而给了他一个远离喧哗、个人独处的机会,方便他整理自己的思路。于是,潘菽陆续把自己多年来对心理学的思考写在笔记本或者便笺上。这一写便不能罢手。“文革”当中,即使被批斗的时候,潘老如果来了灵感,返回牛棚后也会照写不误。
最后,这些散碎文章竟然积累到六十多万字!
由于潘老根本不是为出版而写作,这些文字读起来流畅自然,直截了当,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潘老在《简札》中评点学派,臧否人物,甚至远远超过心理学范围之外,去谈文化,谈哲学,读起来生动过瘾。
就文体而言,它们既不是学术论文,不受论文规范的约束,也不是用来宣传心理学的科普读物。总之,它是一个专业学者思想感情的真实流露:他热爱心理学,他在文字中讲他的所爱。
也正是因为这种文字风格,《心理学简札》比任何一本指定的教材更为初学者所喜爱。我从未见过潘老,甚至没见过照片,但因为读了这本书,我把他当成一位心理学的入门老师。
人要比较才能分高下,我对潘老师的敬仰,也便是对那些平庸、苟且,甚至有些无赖的心理学工作者的反感。比如当时某市有一位“心理学家”,正经八百的教授。此君“文革”刚结束就出版了一本《社会心理学》,内容严谨,资料充实。我等后辈买来读后均受益匪浅。事后得知,这位先生是把一本西方心理学译作直接署上自己的大名作为“成果”。方舟子那时还小,如果已经出道的话,断然不会饶了他。
毕业后不久,我在天津人才学会年会上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遇到这位高人。此君当时在办一份通俗心理学杂志。我刚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教授”。他就立刻打断我说:你是某县来的吧?在你们县帮我推销这个杂志,给你提成为……
市侩哪里都有。因为有这些市侩陪衬,潘老这样的人才显得更脱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