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读书报》访谈录(3)

问: 也就是说,历史学研究是否有用,或者说作为一项精神活动的成果,它是否能真正实现其自身所具有的价值,不仅在于它自身能给社会提供一系列的知识,满足人们关注自身的现实与未来的需要,而且还与其传承形式有关。不过,作为一门现代学术体系之内的学术研究活动,历史研究也不可避免地要以规制严整的学术表述方式表达出来。那么在这种专业的,甚至是艰涩的研究与时下流行的历史题材的电视剧、历史小说乃至普通大众对历史的兴趣二者之间,在价值体现上是否有所分别?

杨: 普通历史题材的电视剧、历史小说以及纪实文学等等,之所以能够引起普通大众的某种兴趣,有多种原因。这里面既有其形式为普通大众喜闻乐见,能够引人入胜的原因,也有它们中有些内容能够使人基于对现实的关怀而产生某些联想的原因,更有其某些内容能够解答一些人对历史的迷惑,满足一些人求知渴望的原因。但普通大众对历史的兴趣,毕竟与历史学家对历史研究的兴趣,在价值取向上还是有所不同。

历史学家研究历史,也有多种情况。一种是混饭吃,因为学了历史,研究或教学已经成为一种谋生的工具,因此论文论著更多的只是换取职称和工资的一种手段,谈不上有什么事业心。一种是个人兴趣,因为喜欢历史,喜欢从故纸堆中梳理出新的史实线索,找到区别于前人成说的那种成就感,并不关心别人怎么想,社会怎么看。一种是受责任心的驱使,因为有强烈的现实关怀,又学了历史,因此想要通过历史研究略尽自己作为社会一员的一点义务与责任。显然,在这里,我们所谈的更多的还是指后两种历史学家,尤其是能够把个人兴趣和社会责任感结合起来的历史学家。只有这种历史学家的历史研究,才可能基于扎实真实的史实基础,有思想、有创见地叙说和总结历史,给普通大众真正答疑解惑。在这方面,那些历史剧、历史小说或传记文学通常是比不了的。

当然,任何一种学术研究,都存在着形式和内容的关系问题。没有适当的形式,再好的思想内容也表达不出来。同样,也并不是所有的学术研究内容都可以通过通俗生动的形式表现出来,这也是生存于现代学术体系之内的学术研究活动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一个现代社会不能没有学术,真正的学术研究活动当然应当具有其独立、自由,能够超然于社会现实政治之外的,哪怕是阳春白雪的专业特性。但是,这并不等于学术的表现形式不可以多种多样。

形式这个东西本来就是人创造出来的,历史学的表述形式越来越专业化和技术化的趋势,不是与生俱来的。我们不反对有人坚持走专业化和技术化的道路,就某些历史研究门类而言,如社会史、经济史、学术史等等,其专业性和技术性的要求确实会高一些。但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而在于历史学家是不是能够从现实关怀的角度,经常考虑一下自己研究的课题和内容所具有的意义,有没有把自己的研究成果让更多的读者看懂这种强烈的意识。其实,把学术研究的成果尽可能地推广开来——并非是指一定要让“普通大众”所接受——未必与学者的学术志向存在着价值取向上的不同。大家所熟悉的美国华裔历史学家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从20世纪80年代初推出中文版至今,仍旧不断有新版本问世,其销量无疑相当可观,读过它的读者相信不下几十万,有谁说过他的这部书不是学术著作?黄仁宇的书之所以在大陆、台湾拥有大量读者,最主要的原因其实就在两点,一是他的研究具有鲜明的时代感,表现出相当的现实关怀,能够引起很多读者的共鸣,读了会有一定的启示;二是他的著作的表述形式比较通俗直白,容易为有知识的普通读者所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