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读书报》访谈录(1)

问: 您是怎么想起要就这个问题特别是历史学家的现实关怀问题作演讲呢?这个演讲所面向的对象是谁?眼下,包括历史学在内的人文学科受到社会高度物质化、技术化发展的重重包围,面临着许多问题。其中最重要的最根本的问题是,人文学科的意义何在?比如说人们常常会问,研究历史到底有什么用?作为一个在大学里从事历史研究与教育的学者,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杨: 历史研究有用没用,很大程度上要取决于你的论文有多少人看,写本专著,有多少人读。今天一本学术性历史论著,通常只能印到两三千本,多数还收进了图书馆。一篇学术性历史论文,读者通常多不过百人,少的干脆可能只有几人。如果你一生的努力不过如此,你自然会有人生价值的困惑。

不少前辈史家说,要做历史研究,首先就要能够坐冷板凳。即所谓“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但要坐十年冷板凳,说的不过是要做好历史研究,需要打下一个好基础,没有长时间的积累不行。它既不等于现实生活允许你去坐十年冷板凳,更不意味着你真的坐了十年或二十年冷板凳之后,你的东西就会有更多的读者,会有相当的社会影响。如果你的研究远离社会现实和人们所关心的问题,你坐冷板凳的时间并不会与你可能拥有的读者的数量成正比。因为,历史总是与现实生活存在距离的。尤其进入一个越来越商业化、快节奏的社会,注重严密考据和需要大量去翻故纸堆的历史学,注定了只能扮演一个不为那些每日奔波于生计的普通人所重视的角色。

为了鼓励同学们学历史,几乎所有教历史的老师都会告诫学历史的同学说,历史学家要耐得住寂寞。但耐得住寂寞不等于自甘寂寞,更不等于应该要所有学历史的人都去自找寂寞。“人生几何,醉酒当歌”。在极为有限的生命小溪中,人能够成就事业的时间最多也不过三四十年。如果三四十年虽生活窘迫,形孤影单,但登高眺远,振聋发聩,引领潮流,也足堪告慰;如果三四十年饮食无忧,家庭美满,桃李芬芳,虽然事业的影响力可能仅及于个别子弟,倒也不无让人满足之处;如果因寂寞弄到生活堪忧,且被社会遗忘,辛劳半辈,寥寥可数的文章著作只能被人束之高阁,与白蚁、老鼠和灰尘伴舞,此生的失败就再明显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