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至八月——在百老汇大道上(3)

我最后冲刺了一下,门一开我就冲了进去,和跑得最快的人差不了几秒。

成群的公牛猛地冲入了斗牛场。一个人摔倒了,有些公牛从他身上越过,有些从他身上踏了过去。有个勇敢的人拿着一块披风,想让公牛从旁边经过。人群发出了赞许的大吼声。

公牛全都跑进场内以后,我悄悄跑到栏边,从公牛刚刚跑进来的口子出去了。

通道里满是公牛的尿骚味和人的汗臭味。

我身后传来了尖叫声和喝彩声。我可没心情玩。我浑身是汗,还因害怕而微微发颤。我并没有全程都按惯例跑,但这样已经足够了。海明威可没说叫我从多远的地方起跑,他只是叫我跑而已!我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我当然已经跑过了!我找到一条黑暗的小径,清晨的阳光还没把它照亮,我躺下来啜泣着,背上还因为撞到路栏而疼痛着,渐渐睡着了。

太阳爬高了,我醒了过来。我回到广场上,时间还早,海明威还没到小餐馆来,我坐在他的大圆桌附近,叫了杯啤酒。

喝完又叫了一杯。

我的目光呆滞。我知道,只要我还没跟海明威说,我的经历就不算完。很快过了下午一点,海明威从旅馆里出来了。我每次看到他,他那高大魁梧的身形都会再次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他身后照旧是那群引水鱼般的追随者,在潘普洛纳一直都是这样。海明威有几分像鲸鱼或是鲨鱼,走起路来好像不用摆动手脚——就往前走,而身后跟着殷切而鼓噪的一干拥趸。

他坐了下来,抬起一只大手来点单,接着就看到我了。

“是米奎尔?”他不是在命令,而是在发问。大概他没认出我来。

我站起身来,径直朝他的桌子走去。浑身每个关节都在发痛。

“我参加过公牛赛跑了。”我站在他面前说,就像小孩子向父亲汇报伟大成就似的。

“很好,”“老爸”点头道,“很好。”

他示意我坐在他身旁空着的位子,这可是莫大的荣耀。

我急切地坐下去,差不多是瘫倒在了椅子上。

海明威示意服务员给我来杯饮料。

我敢肯定,身旁坐着的这些人一定努力听着他要对我说什么,但他只是和我碰了碰杯。

然后他凑近了我,低声说:“现在我要告诉你这道疤怎么来的。”

海明威把椅子抓过来面对我坐着,这样围在桌旁的人就听不见他跟我说的话了。

“有人说我是在战斗中得到那道伤疤的,还有人说是在非洲。”

“老爸”深思熟虑地说着,仿佛在推敲每一个词。我还觉得,虽说他刚刚来到广场,刚开始喝第一杯酒,但他可能在旅馆房间里已经喝过了。因为他的那种强调的语气就像喝醉酒的人,尽管还是那么字斟句酌。然而,尽管他态度严肃,他的双眼还是闪着旺盛的斗志。

“好多人给‘老爸’编了好多故事,”海明威好像说着一个不相干的人,带着羞涩的微笑,“但很少人知道真相。米奎尔,其实这道伤疤的真相是这样的:

“那是在巴黎。我们一伙人喝了一整天的酒。后来,我们回到一个人家里。我去上厕所,然后起身拉链条冲洗老式马桶。我那时很强壮,手伸得太高了,拉得也太重了……结果我抓住了天窗的杆子,把整个该死的天窗都扯到了自己头上,玻璃在我头上砸得粉碎。我流了好多好多血。有人慌了,坚持送我去了医院。半夜在一家法国医院里,他们给我缝了针,缝得非常差劲。所以留下了这道疤。”

“我从没跟人说过这个故事,所以就有人瞎编了,像战争啦,去非洲狩猎啦,说我要去杀一头狮子的时候狮子把我的头给撕裂了。但是你听到正确版本了,米奎尔。我们和朋友们一起喝一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