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乡村的时候过得不错。在诺福克,周末父亲去打高尔夫的时候,会带我去给他当球童。而他带一家人去湖边的时候,我就可以和他一起呆整整一天了。
住在隔壁房子的杰伊•拉夫林从湖里游过的时候,父亲会叫住他说:“把湿嗒嗒的游泳裤脱掉吧,喝杯淡马提尼酒!”
杰伊和我父亲一样,沉浸于文学事业当中,他是新方向出版公司的创始人。但与我父亲不同的是,他很忧郁,很少笑。只有我父亲在的时候,杰伊才会大笑出声。
很快我父亲身边就聚了一堆人,被他的笑话逗得大笑,而我就沐浴在他和他所营造的欢乐氛围中。我觉得,父亲和成年人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人。
而和我在一起时,他就有些笨拙了,但他会用他的方式爱我。
有时候他会给我唱歌,唱他的父亲唱给他听的歌: 吟游少年,男孩丹尼,古老的爱尔兰小调之类。在全家吃饭的时候,父亲觉得无聊了就会给我们朗诵诗歌,悲伤的诗歌,他会吟罗伯特•弗罗斯特的“雇工之死”: 往事不堪回首,莫能引以为豪。他还问:“那句诗不就是对生命忧伤的总结吗?”他是对一桌的人说的,而我却默不作声。
我还是个小孩子,实在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即使后来在耶鲁大学我见到了罗伯特•弗罗斯特,我还是无法理解他诗歌中的哀伤。当然,罗伯特•弗罗斯特表现得像个快活的乡村绅士。我还记得自己从最后一堂课跑出来,去参加为这位著名诗人而举行的雪利酒会。我连衣服都没有换,像那时候所有大学生一样穿着夹克衫、系着领带。耶鲁大学刚遭受过越南战争所带来的重大冲击,而且刚令人欣喜地开始实行男女同校教育。丁克•史多佛和其他穿着考究的耶鲁中心人物所创造的古老氛围,虽已历经几十年,但一直沿袭到我在耶鲁读大学的时候,我们就被包围在这种精心维护的禁锢之中。(丁克•史多佛是20世纪初最畅销的同名小说的主人公,该书至今还继续再版中。丁克是个非常好的运动员,但也十分谦恭。总之,丁克•史多佛的操行像个真正的“绅士”。丁克被骷髅会吸纳了,他那与生俱来的优秀品质得到了认可,该书就此达到了高潮)我的教授称我为“吉尔先生”,而我的英语教授邀请我去“和罗伯特•弗罗斯特一起喝杯雪利酒”。
韦特教授在门口和我打招呼,把我引了进去。里面已经有六个大学生在了,还有一个大个子站在房间当中。弗罗斯特身着一件厚实的花呢夹克,一头蓬乱的白发,仿佛被什么不可思议的力量给吹成那样的——尽管我们呆的这间院系娱乐室热得不得了。
他很有力地握握我的手表示欢迎,眼里含着笑意。
我们谁都没有问他关于他“作品”的问题。在那种社交场合问此类问题是不礼貌的,就像在鸡尾酒会上请医生诊断病情一样。
事实上,在耶鲁大学,我记得自己从未和任何诗人探讨过诗歌和写作。和W•H• 奥登一块儿在莫瑞那儿喝酒的时候,我们兴奋地讨论了一种特别饮料的正确调制方法。而T•S•艾略特T•S•艾略特:Thomas Stearns Eliot, 18881965, 生于美国的英国诗人、剧作家、文艺评论家, 曾获1948年诺贝尔文学奖。某晚到纽黑文纽黑文(New Haven): 美国康涅狄格州南部城市,耶鲁大学所在地。演讲,我受邀与之见面时,我的教授诺曼•福尔摩斯•皮尔森特地告诉我:“什么问题也不要问他。有谣言说,他得了癌症,快要死了,而他做巡回演讲是为了筹钱留给他妻子。”
唐纳德•霍尔,现代桂冠诗人,他来纽黑文拜访的时候,我带他出去用餐。那晚过得非常疯狂,结果好多大学生都喝醉了,而他似乎对此颇感欣慰。这回也一样,有关他的诗歌以及任何诗歌的话题,都没有被提及。
我在耶鲁大学有一部分社会义务——和我在家庭生活的义务一样——就是不要问太多直接的问题。
所以,当我从一个小男孩渐渐长大的时候,就从来没想过要问我父亲,他吟诵弗罗斯特或者其他诗人的诗时想要表达什么意思。我是个敏悟的听众,却并未有人鼓舞我再做些别的。
几乎每天我父亲都会说:“美人,留下来陪我,火就要熄灭了。”
我有一次问他那是什么意思。
他只回答说“那是一句诗。”尽管他所遭受的不幸早有预示,但直到我父亲离世,我才真正了解到,他究竟生活在怎样的惶恐之中。
我7岁生日时,放学后我母亲给我搞了个聚会,气球和蛋糕一应俱全,甚至还给我的朋友们准备了特别礼物。父亲正好回家得早,看到我们都聚在餐室,高兴地欢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