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至八月——在百老汇大道上(2)

我注视着海明威的眼睛,想起珍妮特•弗兰纳的话来,于是我问他:“那道疤怎么弄的?”我觉得这个问题、关于那道疤的所有话题,都会惹恼他的。听到我的问题,海明威的目光呆滞了——不过只是一秒钟的工夫。这是一个参加过战争的人,不仅是真正的战役,还有口诛笔伐。

然后,他无视我的问题,只是问我:“你有没有参加过公牛赛跑?”

“没有,”我说完,又憨傻地加上一句,“还没去呢。”我之前从没想过要为这种傻事冒生命危险。

“好吧,”海明威缓缓地说,算计着用什么言语回敬我,“米奎尔,你先参加一下公牛赛跑,再回来和我说话。”

他把我当个小孩子,而不是一个男人。

那夜我喝了一整夜的酒,被狂躁的节日气氛紧紧包围着。到了早晨,我决定自己不得不跑一回了。牛栏每天早晨七点开,那些愚蠢到家的参与者要在卵石路上跑一英里到斗牛场去,而公牛则一路紧追。这整个过程都让我觉得恐怖。

天光渐亮,我到牛棚去等待当天的斗牛放出来。我听到公牛跑来跑去的声音,偶尔重重地撞在围栏上。我爬到牛栏边上看这些公牛,它们全都又壮又黑,朝我“虎视眈眈”。

很快聚集了一群人,大多数都是年轻人,准备开跑了。

我身旁站着一位老人,我朝他点头示意。和潘普洛纳大多西班牙人一样,他知道我是个外国人。虽说我只会说一点点西班牙文,而他一点儿英语也不会说,我渐渐明白他在劝我到远一点的街上去等。

这群年轻人在牛栏附近喧闹起来。他们无疑都是初次经受这种严酷考验,而且也喝得大醉。

那位老人又很起劲地冲我比划,叫我到远处的小山那儿去等。

我朝山望去。

路很窄,两旁排列着高大的木质路栏。我决定接受他的忠告。老人给我指了一条明路,毕竟,海明威只叫我参加公牛赛跑,可并没指明我该从哪里开始跑。

我朝山上爬了几百码,倚在路栏上休息一下,然后又坐了下来,这才突然发觉自己有多累。我好几天没睡好了。当第一缕阳光照耀着我的时候,我打起了瞌睡。

身后的一阵骚动吵醒了我。一群人聚集在那儿等着,牛群马上要放出来了,没多少时间了。我真想越过路栏到安全地带去,加入旁观者的队伍。海明威绝不会知道的。我此时怨恨起他来,都是他,迫使我冒着生命危险参加这场愚蠢的冒险行动。

一大帮喧嚣的人已经朝我跑来了,我无处可逃。我终于也加入队伍,跑在最前头。

忽然,有人一声高呼,人群开始飞快地加速了,快得让我难以想象。

我想努力保持跑在最前头,但却渐渐落后到中间去了。

跑到一个转角处,我被高低不平的鹅卵石绊了一下,摔在了路栏上。很多双手把我拉了起来。我觉得背上好像骨折了,我想扶住路栏恢复平衡的时候又把手也给擦伤了。

大家拍着我的背,把我推回到跑步阵营中来。我觉得自己正在为自己的性命而跑。不知怎的,我的呼吸竟然恢复正常了,但心中充满了彻头彻尾的恐惧。

我怕自己会死在那条狭窄的路上,周围都是我不认识的人,我会被一头公牛狠狠地顶死。这一切,都是为了“老爸”。

我奋力向前跑去,把腿抬得高高的,发疯似地跑,忘却了疼痛。我跑到了最最前面的两三个人之中。我抬头看见了前面的斗牛场,就更有劲头了。我什么都不在乎,只想赶快跑到那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