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至八月——在百老汇大道上(4)

他转身向着大伙儿,用健壮的手臂示意大家再喝一巡酒。

此时,我在小小的阁楼房间里,想起了海明威那个厕所和伤疤的故事。我爬起床来,拖着疼痛的双脚蹒跚着去浴室冲澡。我曾经在一群公牛前面飞快地奔跑,可现在却连咖啡店侍应的工作都应付不来,——我冷酷地嘲讽自己。

自从我到星巴克工作以来脚就一直疼。开始我以为是鞋的问题,我穿的是高档黑色粗革皮鞋,于是我买了双黑色运动鞋,反正星巴克允许穿任何鞋子,只要是黑色的就行了。但我的脚还是疼。后来我的一个伙伴,大个子安东尼告诉我可以穿那种伞兵靴:“伞兵就是穿这种鞋子跳伞,用这种鞋子来着陆的。”

伙伴们都很喜欢穿大靴子。

我花了很多赚来不易的钱,买了双战靴,但脚却疼得更厉害了。我的妹妹霍莉,只比我小两岁,是弟妹中跟我年龄最接近的,有一次她打电话问我:“星巴克的工作怎么样?”

“工作很好,就是脚疼。我要整天站着的。”

“就因为你老了,”她坦率地答道,“年纪越大,脚底的茧长得越厚,脚就越来越疼。”

我挂了电话,感觉更差了。于是我又穿上了运动鞋。

奇怪的是,我真正在工作的时候,脚却并不疼。就像中学时玩橄榄球,只有在比赛结束后才会感觉到疼痛。过去,有好几个夏天,我都到布隆克维去和高中橄榄球队一起训练,虽然我的球打得极差。我们每天都在八月的酷暑中训练。尽管我特别努力,还只不过是个替补中的替补,但至少在那段艰苦的体能训练中我很少觉得疼痛。而现在,我却不断在和疼痛的双脚作斗争。

我突然想起,去年夏天,在乡村湖边的别墅,我儿子查尔斯从房顶上跳下来的事。他当时刚满17岁,但已经比我高了几英寸,也比我英俊多了。他运动能力也比我强多了,他生来就有着我所缺乏的体育技能。查尔斯带着一种轻松的自信,迎着夏日的和风,从房顶上一跃而下。

我拖着疼痛的双脚从浴室里出来,想到他优美的一跃,脸上不禁浮现了笑容。我穿上了黑衬衣、黑裤子和黑色运动鞋,出发去纽约市。

从地铁里出来,我看到街对面霓虹灯显示的温度已经高达90华氏度。我好像能感觉到从臭烘烘的人行道上升腾起的热气。

纽约市的夏天从没有安静的时刻。我在93街和百老汇大道交叉口的人行道上等着克莉斯多,有几个醉汉在附近游荡,但我仍旧低着头,躲在门廊下。

我再次突然发觉自己的生活有多不协调——十年前,我还是个忙碌的经理,清晨五点我大概正坐着红眼航班从洛杉矶回纽约。而被解雇以后,夏日清晨我大多安眠于新英格兰的旧农场,一心盼着跟我的同伴一起游泳打高尔夫的日子快点到来,他们当时都已安乐地退了休。现在,我汗津津地站在纽约市暗处的危险地带,等着我那位年方28岁的老板,心里还在害怕自己不能胜任星巴克开店门的工作。过去那个权力傍身、傲慢自大的我已经变得胆怯了。

克莉斯多从地铁里出来,她那身打扮让我都认不出她来了——她头罩黑头巾,这种打扮的人让我觉得就是那种不会大清早就出门的尖刻路人。

我见着她就放心了,不过她却无暇顾及琐事。她从我身旁擦过,用钥匙打开店门,对我说:“进来后把门锁上。”

我知道每一秒钟都很重要,我们要和时间赛跑。早晨六点就要开门——我们只剩一个小时了。

“帮我一把。”克莉斯多说。我帮着她把成箱的糕点搬到柜台后面去。每天,新鲜糕点都会送到每一家星巴克门店。

“这是干净的盘子,把糕点放进去。糕点盒子外面有示意图,会告诉你哪种糕点放在哪儿。我得把咖啡煮上。”

我刚想打开第一个糕点包装箱,克莉斯多突然大叫道:“住手!”我惊跳起来。我以前从没听到克莉斯多这样大叫过。

“把塑料手套戴上。”克莉斯多说着,递给我一些手套,“对食物我们得小心一点。千万不能就这么用手去碰糕点。好了,开始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