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从喝拿铁到给人端咖啡(2)

“不是我的决定。”她连忙补上一句,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落。她飞快地把眼泪拭去,为自己的感情用事而尴尬——特别是在一个曾经教她要行事强硬的人面前。我觉得她不是在做戏。我觉得,她对于我被解雇是真的很难过,她是被迫做这桩卑鄙差事的。用他们的话来说,从务实角度看来,解雇我就是个不假思索的好主意。像我一样写作和讲演又快又好的年轻人多的是——而薪水只要我的四分之一。倘若琳达拒绝解雇我,她就难以成为高管党羽中的一员了。这是考验琳达,究竟更效忠于谁——是效忠一个过去帮过她的老创意人员,还是效忠一个年轻的金融专家、现在的公司老总?琳达已经证明给马丁看,她是个无情的人。要进入高管阶层,就要披荆斩棘。这天,琳达就要把障碍扫清了。

我让自己尽可能地勇敢,至少和琳达在一起的那点时间,要勇敢。

琳达告诉我,在JWT的每一年,我都能得到相当于目前一周薪水的补偿金。她说那些补偿并不算多,但是我境况好的那些年一定积蓄颇丰。

我心说: 这怎么可能!我可要供养一屋子的孩子上学哪!

我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

“好了,”琳达说着站起身来,“你不必回公司整理东西了,我们自会处理。”

又是“我们”。琳达已经做好步入黄金时代的准备了。

“我想为你办一个欢送午餐,迈克尔,”琳达站着说,“我会打电话给你安排的。你离职的具体事项可以随时找人事部的杰弗里•托宾去办。”

我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控告JWT公司,或者给所有客户写些恶毒的信。不过马丁和琳达对此早有预料。“你很可能继续做创意咨询顾问之类工作,”琳达继续说道,她的口气更自信了,“马丁和我当然会大力举荐你。我个人也会尽我所能地帮你。”她补充了一句。我在JWT是呆不下去了,但我如果知趣的话,她还是愿意给我一些生计上的支持。

被解雇了再去开个咨询公司,并不是什么好的开端。不过我知道,我要从老客户或者其他人那里拿到生意,就得和JWT公司搞好关系。我要是惹麻烦的话,就是自找麻烦,什么生意都接不到了。

讨厌的服务员又来了,我又挥手把他打发走了。

琳达用双臂搂了我一下,差不多像拥抱一样,不过还算不上。“迈克尔,一定要联络杰弗里。他很喜欢你,他也会帮你的。”

然后她飞快地转身,大步走出了餐厅。

服务员最后一次过来了,把账单给了我。

外面阳光灿烂。我却突然绝望地发现自己无处可去。二十五年来,这是头一次,没有客户等着我给他们的宣传活动出主意。我走着,发觉自己当街流泪了。真丢脸。我!竟然哭了!可毕竟,在53岁的时候,我的职业生涯被宣判了死刑。我深深地明白,年纪都一大把了,还被炒了鱿鱼,是多么的凄惨。

而失业的现实的确如此。

是的,我需要一份工作。这些话我整整35年没有说过了。我进入JWT工作,从入门级别做起,已经过去整整35年了。我从JWT的高级职务上被解雇,已经有十年过去了。我开办了自己的咨询公司,一开始我从老客户那里得到一些不错的生意。可是后来,我打出去的电话,收到的回复渐渐越来越少了。我已经几个月没有接到项目了。哪怕喝一杯拿铁咖啡,对我来说都是奢侈的,我喝不起了。

此刻,面前是杯拿铁咖啡,面对这位自信而面带微笑的星巴克店员,我感觉自惭形秽。她看上去无忧无虑,那么年轻,有的是选择余地。后来我才知道,她所遭遇的艰辛,恐怕我三辈子也碰不到那么多。她的母亲染有毒瘾,在她12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她连自己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她母亲吸毒过量时,她被送去和一个阿姨一起住。她的阿姨也是个单身母亲,自己还要照顾好几个没有爸爸的孩子。她阿姨简直该死。后来她告诉我,她在布鲁克林住的时候有多恐怖,她曾经从水泥楼梯上摔下来,臀部骨折了,可她那恼怒的阿姨只是冲她大喊大叫、说她笨手笨脚,却不肯送她去医院。后来骨头是接好了,可是却一直疼得很。尽管遇见她的那天她显得那么自信,但她那时候其实身心都在经受痛的煎熬。

但是,那时候我还是以自我为中心,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