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轻狂枉少年(1)

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在中国是一个理想主义的年代。高考恢复,国门打开,被禁锢的各种思潮风起云涌,整个社会都在为理想而燃烧。作为一个出生于七十年代,成长于八十年代的孩子,八十年代的特征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了重重的不可磨灭的划痕。重精神,重理想,是深受八十年代影响的一代人共同的特征。

而九十年代进入商品经济的年代,物质的极度丰富和繁荣,让物欲也极度膨胀。所以,成长于九十年代的“八〇后”,更多地注重了物质的占有和物欲的张扬。这就是我们这代人在外貌上接近“八〇后”,在精神品质方面却更接近于“六〇后”甚至“五〇后”的原因之一。

八十年代带来思想的开放和觉醒,表现特征之一便为反叛。著名朦胧诗代表人物北岛的《我不相信》代表了很多人的心声。

对于这一群“我不相信”的年轻人,现在可能有了更多的词汇去表现:另类、先锋、叛逆、前卫……当时只有一个词汇——“愤青”(“愤怒青年”)。

我,就是中学校园一小“愤青”。

我的小学时代是风光无限的。

三年级之前,同学们连小人书都读不懂,我已经能够啃读《红楼梦》,《西厢记》,每到上音乐课美术课,没有多少艺术细胞的小学老师黔驴技穷,便把我叫到讲台上讲故事。白雪公主小人鱼,西湖传说长白山人参的故事……信手拈来,记不全就随口胡编,从没有人能够听出破绽。不管老师讲一个什么问题,我总是在第一时间里明白过来,看到周围同学还在冥思苦想,百思不得其解,我便不耐烦地在凳子上扭动着身子,不屑地暗自嘀咕:笨!真笨!

在我的家庭,从来没有孩子因为相貌而受到过赞美。父母不是觉得我们长得不漂亮,而是根本没有觉得相貌的美丑对于一个人有什么重要,他们要求孩子人品高尚、努力上进、富有才华并能为社会做出贡献,所以尽管哥哥抱怨因为从小营养不良,导致他未能成长为高大威猛玉树临风的美男,可他是父母的骄傲,也一直是我和姐姐的偶像和榜样。因为他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全校冠军,而且顺利地考上了中国第一名校。在这样的家庭里,一个女孩因为美貌和风骚而引人注目是遭受轻视和不屑的。

少年的我,有的人认为漂亮,有的人认为还可以,有的人认为不过尔尔。我并不十分介意自己的相貌,而是迫不及待地炫耀着自己的聪明。我最厌恶的是那些简单机械毫无创意的工作,就像烙一张饼,五分钟学会,然后一辈子重复重复。我希望自己的一生丰富多彩,充满惊喜与情趣。我是如此贪心,希望把每一种生活都体验一下,把每一种滋味都尝一尝,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想放弃。所以我认为演员应该是一种比较好的职业,尝试不同的角色,体验不同的人生。别人一辈子的故事,演员几个月就演完了,演员的一辈子相当于别人的几辈子甚至几十辈子,多么丰富多么有意思。作家也不错,用一支笔创造出一个世界,爱恨情仇,悲悲喜喜,全在作家的操纵和掌握中。每当他创造出一个人物,这个人物就代替他活了一次,绅士做得不耐烦了,就当个无赖,淑女写得厌倦了,就创造一个疯疯癫癫的小燕子。总之,我要从事的职业,一定是与艺术有关的,受万众瞩目的。我不能忍受的是平凡平淡和平庸,那还不如死去。

双鱼座的孩子,性格中蕴含了极度矛盾的两个方面,恰如两条鱼,各执不同的方向。我的少年,一直是这样一种撕裂的状态。我困难地在传统与叛逆中挣扎,在少年和少女间徘徊。青春的面孔,写满了困惑与迷茫。十七岁的我,总是穿着夸张艳丽的“华服”,天蓝色的衬衫,大红的超短裙裤,或是一袭纯白的长裙,拦腰系一条软带,宽大的水袖飘飘欲仙,还有紫色的高腰短夹克,配同色的西裤……十七岁的年纪,最拒绝的就是平庸,没个性毋宁死。所以,我自己和自己征战,自己和自己较劲。明明一心想做个大美女,却刻意想模糊性别的界限,反感“少女”的称谓而自称“少年”,与男同学称兄道弟,给哥哥写信时落款为“三弟”。天生喜好热闹,内里炽烈如火,却偏偏在人多的场合刻意独处一隅,冷眼抱臂作壁上观,生生营造一番“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意境。在一些正式或非正式的辩论场合,我每每舌战群儒,冒出诸多“先锋言论”,言必称萨特尼采柏拉图,唬得同学们一愣一愣的,再无人敢招惹。

可以想象一个自己和自己较劲的人,她必定不是一个温柔淑女,虽然她有淑女的面孔和身材,可因为较劲而面孔扭曲着,必定没有美感。至少不是可爱的。从内心而言,我希望成为一个受欢迎的人,可形式上,我像一只小刺猬,浑身的刺支棱着,张牙舞爪,哪里有人敢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