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将一摞胶片和一张诊断书递给我们,还没来得及看,孩子她爸已经迫不及待地问道:“正常吗?有问题吗?”
“不正常,脑白质软化,是脑瘫。”医生的回答轻描淡写地从窗口飘出,却犹如一枚惊雷,在我和孩子她爸之间炸开!
脑白质软化,脑瘫……这些可怕的字眼像一根根利剑,“嗖嗖”地刺进我们的心窝!多日里苦苦的期盼终成泡影!女儿,我们的女儿,她就这样被判了极刑!
“会……会不会……检查有误?还,还能治吗?”孩子她爸脸色煞白,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一般说来,脑白质软化是不可逆的,终生都无法修复。当然,”医生怜悯地看了我们一眼,“你们还是找专家看看片子,让他下结论吧。”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孩子她爸失神地喃喃自语。我一语不发,只觉两腿发软,连孩子都抱不住了。只有女儿,还睁着一对无邪的大眼睛看着我们,浑不知噩运已经降临!
我看着窗外,天空是铅灰色的,太阳炽热地从窗户射进来,却没有感觉到一丝热度。孩子她爸还在絮絮叨叨地埋怨着什么,我已经听不到,也不关心了。我仿佛失聪了。无所谓,我甚至希望地球在此时此刻发生一场大的灾难,让我和孩子一起毁灭。就这样沉沉睡去,再不要醒来……
听说广东有一家脑瘫医院对幼儿脑瘫有特效,孩子她爸前去打前站,探个究竟。我和女儿留守在北京,等待消息。
两天后,我抱着女儿,登上了前往深圳的飞机,准备转车去往脑瘫医院。
女儿一反安详宁静的常态,从候机开始便“哇哇”地啼哭,一秒钟也不肯停歇。从出生到现在,女儿还从来没有这样地哭过,哪怕是做疼痛无比的检查,她也仅仅是哭上几分钟,便即止歇。如今,她却一刻不停地大声哭泣,哭声在小小的机舱里回荡,显得惊天动地,响彻云霄!
周围的人不堪其扰,纷纷侧目而视,我从没遭遇过这种局面,又困窘又狼狈又心焦。空姐不停地过来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给她喂牛奶,喂果汁和矿泉水,她依然声嘶力竭地痛哭,我把女儿抱起来,在狭小的机舱过道上来回走动,试图哄她入眠,她却丝毫不为所动,仍然哭得死去活来。我百般招数使尽,终于黔驴技穷。
邻座的人终于不耐烦了,嘴里嘀咕着“真讨厌”,皱着眉移到了后面的座位上。我搂着痛哭不已的女儿,束手无策。连日来的劳累、困倦和压力突然间像浪潮般席卷了我!那一刻,我突然失去了要和这个世界争斗的信心和勇气!我没有力量去面对女儿未来的渺不可知的命运,我感到自己是那样的渺小无助……
女儿绝望的哭声持续地在耳边回荡,我呆呆地望着机舱外逐渐黯淡的天空,突然产生了一种决绝的想法:如果我和女儿就这样从机舱里跳下去,在半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那该有多好!
是的,我们母女俩就这样离开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远离脑瘫、弱智和医院,也远离歧视、痛苦和伤害,在另外的一个世界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该有多好!我的女儿,一定不会再这样处处不如人,她一定健康活泼,聪明美丽……
在昏黄的机舱里,一个八个月大的婴儿一直在撕心裂肺地痛哭,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她年轻的母亲,蓬头垢面,目光呆滞。她紧紧地搂着孩子,木然地望着窗外,只希望窗户上能有一个洞,她和她的孩子轻巧地从窗户上跳下,就此一了百了,永无烦忧……
一下飞机,我们就住进了深圳市儿童医院。
可怜的女儿,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在飞机上,汽车里颠簸,既要承受北京令人窒息的高温酷暑,又要承受各种检查的严酷折磨,吃东西也不规律,往往是带一瓶奶到外面,什么时候饿了就吸几口。她才八个月大,本应是温室里的花朵,可为了求证自己的清白,就这样走南闯北,颠沛流离。她终于承受不住了,高烧和腹泻气势汹汹地袭击了她。
三天后,孩子的体温勉强降了下来。见孩子的情况基本稳定,孩子她爸决定立即赶往脑瘫医院。为了赶上六点半的早班车,我们仓促地办理了出院手续,收拾了女儿的所有物品,便马不停蹄地往车站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