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1)

初夏。

那个初夏的夜晚,月朗星稀。

镜子里,我一身盛装:蓝紫色的露肩长裙,上身满是晶亮的珠片,襟前别了一朵深紫色的玫瑰花,裙摆垂下来,刚好盖住脚面,脚上是一双紫色的高跟鞋,金属的鞋跟,细细的带子像蛇一样游走在脚踝上。

我配了一只银紫色手袋,包身上缀有闪亮的珠子,像一颗颗钻石。这温润的银紫融进蓝紫色的长裙里,浑然一体,又深浅有致,层次分明。

揽镜自照,一身的紫,有些飘逸出尘的意味,不禁笑自己过于隆重。

我要去见的,只是一个老太太而已。

这个老太太,是美籍华人,前些时候来故土寻根,因为都有舞文弄墨之好,我混在“作家”的队伍里和她见过几面。这刚过了俩月,老太太又来了,看来中国魅力不小。

我打电话让我的好朋友——著名的盲人歌手青做好准备,我去接她。青在电话里殷殷嘱托,我们要打扮得漂亮一点啊!不要让人家笑话我们是乡巴佬。我莞尔。尽管青是一个盲人,却无比注重仪表,任何时候都打扮得一丝不苟。而老太太更是人老心不老,六七十岁了还穿紧身超短裙,高跟鞋,十指涂满鲜红的蔻丹,一张脸更是精心描绘,不肯有丝毫的遗漏。

我欣赏把沧桑刻在心里,而不是写在脸上的女人。我不愿意让别人看见我满身的阶级苦,民族恨,一脸的苦大仇深。所以,我倔强地保持着靓丽光鲜的容貌和姿态,不肯颓败。这并不是小女人的自恋和惺惺作态。我以为,打扮是一种姿态,尤其是身处逆境的时候。我们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世人,更告诉自己,我还没有也永远不会被生活,被逆境所击垮!我们鲜亮的面孔,曼妙的身姿是一种形象的直观的姿态,一种不屈的昂扬的姿态,证明着自己还没有沉沦,没有妥协,还在灰色中寻找亮点,绝望中寻找生机。就如青所说,我们是那种,不管在多难的境况下,都能够笑得出来的人。宾馆二层的咖啡厅,清幽雅静,我、青、阿姨(我们称老太太叫“阿姨”)及作协的几位朋友围坐在一张圆桌旁,漫无边际地闲聊。一位朋友提议说宾馆的咖啡厅过于大众化,没有特色,不如去到河边新开的一家名为“空谷佳人”的咖啡馆,依山傍水,美不胜收。

空谷有佳人,绝世而独立。好!

阿姨嫣然一笑:“等等,还有一个人没到。”

还有一个人?阿姨望着来处,说,“到了到了!”

我本能地扭过头,也向来处望去,只见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正穿过咖啡厅入口的拱门,朝我们走来。他穿了一件白色的POLO纯棉T恤,米白色的休闲裤,看上去干净、轻松而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