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浸润的童年(1)

空谷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我的故乡,在贵州,那是大山深处一座风景如画的小城。从版图上看,它是一个独立存在的城市。它离贵阳,离重庆,离每一个城市都很远,是掩埋在深山里一颗璀璨的明珠。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这座城市竟有幸兼而有之。那小小的温润美丽的城,青翠葱茏的大山环城而抱。碧绿的湘江河宛如飘曳的玉带,穿城而过。阳光是难得一见的奢侈,那里终年漂浮着细如牛毛的雨丝,便总有一种诗一样缠绵悱恻的情愫在空气中萦绕。

这个城市的底色是湿润的,阴柔的,雾一般扑朔迷离的。让人的心也莫名地漂浮着忧郁和感伤。

我的童年,没有红皮鞋,没有会眨眼睛的洋娃娃,没有一切女孩子喜爱的物什。父母似乎压根儿没意识到我是个女孩,从没试图把我往“美女”方面发展,中性的装扮比较省钱省时间。我甚至没有上过幼儿园。哥姐都受过幼儿园的规范训练,从小懂得有组织守纪律,不知什么原因,“多余的老三”上幼儿园这回事却彻底地被父母遗忘了!于是,我整个童年都被托付在山上。

不知如今还有哪个孩子的童年像我那样逍遥惬意,每天的功课就是混迹于一帮愣头愣脑的疯丫头傻小子当中,像一群不受羁绊的野马,呼啸着在山林里疯跑。

我想我前世一定是大山的精灵,因为我是那样地迷恋大山,那一花一草,一树一木,在我眼里都有了生命,是我忠实的伙伴和朋友。我可以听懂他们的语言,感受他们的呼吸,和他们一起,在阳光雨露的浸润下,茁壮成长。

我们把野花编成花环戴在头上,把草编成“戒指”套在指头上。我们捡蘑菇,挖野菜,采摘花红野果,大山从不匮乏令人心动的宝贝,从不吝啬用它的丰饶给小小孩童以惊喜和满足。

春天来了,满山遍野开满了鲜花,美得摧枯拉朽。我们会采下洁白的槐花,放在嘴里,甜甜的,一股清香。我们会将芳香馥郁的栋青花绑在衣服上,那余香绕梁三日而不绝。

从贵州出去的人不愿看山,因为再没有哪里的山比贵州更天然,更古朴,更充满野趣。

有时候路经幼儿园,从栅栏里往里望去,看见小朋友们手拉手,在老师的看管下玩着各种游戏,又羡慕,又同情。羡慕的是他们可以荡秋千,滑滑梯,吃点心——山上是没有这些“洋玩意儿”的。同情的是那么拘束地被关在一座有铁栅栏的园子里,活像一群被关在动物园里驯化得服服帖帖的小动物,不得自由地奔跑和呼吸,多么憋气啊!

而我,游荡在集体之外的边缘人,是多么自由自在,轻松惬意!我任意游荡于空旷广袤的大山中,独立潇洒如同君王!

有时想,我个性中某种叛逆的,狂野的,不安分的,桀骜不驯的元素,那种不肯循规蹈矩,墨守成规,更不肯随波逐流,俯首言败的心性,追根溯源,皆始于没有进过幼儿园的童年,始于山水的熏染与浸润。

我的父母皆是六十年代初的名牌大学毕业生。在那个年代,高中生已经算“知识分子”,大学生简直比现在的博士还稀缺,所以,在那座小城,我的家庭可谓是不折不扣的“书香门第”,十分受人景仰和尊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