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师不舍得,绞得十分保守和谨慎,我不耐地操起剪刀,“咔擦”一声,晶亮柔滑的发丝纷纷从空中飘落,像离开了枝头的花瓣,颓然地散落在地上,干瘪枯萎,了无生气。镜中的人影,支棱着一头参差不齐的短发,像一个不折不扣的丑小鸭。
第二天,我顶着这一头古怪的短发走进教室,所有的同学均惊异而不解地望着我,扼腕叹息,哎呀,这么漂亮的长发,剪了就不好看了!
我冷冷一笑,心想,丑就对了!我就是要丑!
我痛悔过去的轻浮孟浪和虚荣,在三兄妹中,我是最不让父母省心的一个。我不像哥哥那样品学兼优,一直是大家的偶像和榜样,亦不像姐姐那样温顺纯良,本分朴实。我总是有那么多千奇百怪的思想和举动,总是对那些旁门左道之事感兴趣,神神经经莫衷一是。我想起父亲看我的眼神,有时欣慰有时担忧有时失望,而我,却总是不能让他百分之百的放心和满意。父亲在昏迷之前,有一次拉着舅舅的手,哭泣着说,“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大的两个不操心了,我的小三儿可怎么办?她才只有十七岁呀!”
如今,父亲无助地躺在病榻上,了无声息。我仍然可以感受他的担忧与不甘。我深深为自己的任性而懊悔!我一遍遍地想,爸爸,请原谅我,我一定要做一个最优秀最听话让你引以为自豪和骄傲的孩子!你怕我为了减肥老是剩饭,我就不剩;你不满意我在一些旁门左道之事上浪费了太多时光,我就一概不再理会;你担忧我太爱打扮太爱出风头以至于影响了学习和招惹是非,我就朴朴素素;你要我好好学习,我就每科都考到第一,像哥哥一样考上最棒的大学……
我像一个真正勤学刻苦的好学生,顶着一头奇怪的短发,认真地听课,一丝不苟地做作业,我按照父亲从前对我的期望,努力认真地过活,内敛谨慎,中规中矩,我毫不怀疑自己会考上最棒的大学,会成为父亲真正所喜悦的人。
可是,我已经失去了好好学习的资格。
植物人并不真的就像植物一样,自生自长,人体所需的新陈代谢一样也不能少,全靠人力协助完成。帮助植物人“活着”本身就是一件费心费力的浩大工程,吃饭,穿衣,翻身,大小便……每一件小事都艰巨无比。父亲二十四小时不能离人,全家人忙得脚不沾地,连哭泣与悲伤都是奢侈的。
1990年春节,本就弱不禁风的母亲不堪精神和身体的双重重负,轰然倒下住进了医院,紧接着,姐姐因为过度劳累患上胸膜炎,也住进了医院!这一来,全家四口人,有三个同时住进了医院,只有我这个正在准备高考的十七岁的女高中生成为家中唯一的“强劳动力”!
我必须要承担起照顾医院里三个病人的责任!在生活的逼迫下,原本又懒又笨又娇气的我变得能干,勤快不已!从未下过厨的我,无师自通地操持起饭菜,从采买到备料到下锅,一条龙独立完成。狼狈不是没有的,不是菜刀切了手,就是油溅起来烫了脸。当时还没有液化气,必须用火钎捅开煤块封住的炉子才能做饭。有一次,手忙脚乱之中,烧红的火钎一下子烙在我的腿上,炽热的火钎划破厚厚的冬裤,在我腿上刻下了深深的一道伤疤!至今腿上仍隐约可见火钎烙过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