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十个月大的小孩,不会走,也不会叫爸爸妈妈,在墙角“哎哎”地哭,哭哑了。爸爸妈妈都聋了,听不见,只是一声一声地嚷,“姓张的,我是不会要你们家的孩子的。”“你休想把孩子丢给我,谁生的谁带走。”
小孩在尘里、灰里、玻璃屑、摔碎的家俱间爬,到处探摸,咿哑咿哑,滚得一身土,是只被遗弃的小脏狗。忽然给他捞到一个烂苹果,缺了一半,大概是给老鼠吃掉了。他便抓抓,往口边送,张开新生乳牙的嘴,啃。
我回头看见,惊叫,一个箭步冲上去,抱起他来,一掌打掉苹果。
小孩不明白到嘴的苹果哪里去了,却没哭。十个月,竟然有哀愁的黑眼珠,静静看我。
这一片污脏的泥地,会否成为他生命中第一段记忆平原的底色?而谁,来给他“妈妈说我是小狗狗”的温暖呢?
这就是父亲
他只记得,
要保佑自己的女儿。
清晨,住院的父亲对陪床的女儿说:“你昨晚睡得真香呀,比我睡得还死……”
这是第二夜。前一夜,六十岁的父亲,突然嗜睡、意识模糊、行为怪异,老伴和女儿女婿马上送他入院,大家取钱交钱、答医生问、办手续,乱作一团。他只不断地站起、坐下、喃喃自语……
折腾半晚,天明父亲醒来,如大梦一场,“我在医院?我怎么会在医院?”医生说他的病只是偶然、暂时的,彻查的各方面指数也都正常,全家人才好歹能睡个安稳觉。
因此女儿听了父亲的话,只笑笑,想:睡得沉些,也是应该的。没有答声。
过些日子,父亲病愈出院,偶有一次与女儿唠家常,说起病房的门:弹簧门,一开一启都无声无息,没有插销,大约是不必要,白天黑夜,医生护士川流不息,用脚一抵就开了。而病房的窗,当然也没有铁栅栏。
父亲说:“我就怕有坏人进来,对你不利呀……”
所以,父亲方朦胧睡着,陡地惊醒,转脸看女儿和衣睡在隔邻的病床上,斜扑着一动不动,心略略安了些,又闭了眼。睡意才一来袭,父亲又猛地一醒,赶紧看一眼女儿……心一直提着放不下,醒醒睡睡,就这样折腾了一夜。
三十岁的女儿,看着父亲,简直想不通:有坏人进来,他能怎么样?六十岁老者,才从死亡的悬崖上被拖回来,一整天就喝了几口粥。一只手上还插着针,涓滴不已,是生理盐水和氨基酸——有糖尿病,连葡萄糖都不能打。真遇歹徒,只怕他连呼救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