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老鸹老鸹去哪里

我知道,哺乳高于死亡,因此,哺乳期的女子不能判死刑。法律也网开一面,在孩子的嗷嗷待哺面前。

我也知道,活下来,比死更艰难。想留在家里喂孩子一年的奶?不,这意味着下岗,失业,失掉孩子一袋一袋的奶粉钱。孩子需要她甘甜的奶汁,然而也需要她的工资,想保留这个,必得放弃那个。

乳汁和心,都在胸中胀痛。

生存到底有多严酷,我不敢说。

而人,是哺乳动物,男女都是。

默默想起来的,是句不相干的旧诗: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盼母归。

老鸹老鸹去哪里

异地与故乡,家与家,那么近那么远,

我总在不停离开不停回来。

深冬,我在东三环上挤得寸步难行。的士司机倒司空见惯,索性摇下车窗抬头看风景,自言自语道:“打了一天野食,也快回家了。”

我一惊:“什么?”

他说:“老鸹呀。”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行乌鸦飞过,翅翼粗黑如柴,呱呱数声。黄昏的空气,碎玻璃渣一样掉了我一身冰冷。不一会儿又是一行,断断续续地,向着日落的方向去,天色越发暗淡下来。

司机继续说:“你要没事,晚上到长安街去,两边,那个树上,呵,站满老鸹,黑压压的,能吓死你。”

他说的情景我见过。初冬的一晚,酒足饭饱,出得门来,忽然觉得街道异常空静,下起零零落落的小雪,而大片乌鸦正肃穆地飞过来,那景象,是乌云压城城欲摧,有一种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惊悚。雪粒打在身上,灰灰的一团团,原来是鸟粪。所有的乌鸦,静静站在树梢上,却没有一声鸣叫,只如排阵列兵。那一刻,我忽然有一种奇异的等待,仿佛我在等待噩梦、杀戮或者玄幻世界里的邪灵。但朋友只是“哎呀”一声:“我新买的福特呀,都给这鸟粪毁了。”匆匆带我离去,避难一样惊慌。

那是南池子一带吧?我们事后笑说,可能曾经是一位四品带刀侍卫的家,那些乌鸦,都是人家的堂前宠物。这笑话也不算太离谱,乌鸦是满族的神鸟,四百年前“从龙入关”,在北京城里住下来,故宫就是它们的家,日落紫禁城时分,城墙是黯下来的陈年血迹,必有一行乌鸦凄厉地飞过,像一路滴下来的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