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我年轻的身体与痛(1)

她走的时候,是我送她,看见她上车时,艰难地拖着旅行袋,那里面有给儿子带的书,给女儿买的衣服,还有给丈夫捎的酒。身侧沉重的旅行袋,更显得她的苍白与羸弱,我无端地想起在那张旧得泛黄的照片上,她曾经如此青春美丽的容颜,刹那间,我仿佛看见流星的陨落。

永远没有人知道,用一个人的一生,来换取一个家,换取儿女的童年,换取老人的暮年,甚至包括丈夫走投无路时一个可以收留他的地方,到底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只是,有多少的美丽是这样地被虚掷?而又有多少的中国女人,是这样地度过了她们的一生?

我久久地站在喧闹的站台上,默默无声。

我年轻的身体与痛

痛苦,原是人生最本质的甜蜜,

是生命永世的情人。

无论时光会如何涌动如流水,关于那场病的记忆,都会像水面上漂浮的花瓣一般,泅渡而来。

那一年,正是我年轻岁月中最顿挫无奈的日子,想尽所有的方法都不能挽回我的命运,他还是离开了我,从此世界在我眼前,仿佛一部老电影,全是黯黄的颜色。我整个人像一座被海浪冲刷的沙堡,垮下去,再也不能复原。

我开始失眠,感冒,并且感到左臂上有一点轻微的不对劲,像被压久了之后的麻木,又像是运动过度的酸软,历久不退。同时,我又发现那里常有一些烫伤、擦伤和青肿,却伤得莫明其妙,因为不痛。我有些发慌,便去医院求诊,两天后,诊断结果出来了:格林巴利。在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医生的脸上突然掠过的一丝怜悯和惊痛,像重锤一样击中我。他掉过脸去,不肯接我惊骇而疑问的眼光。

打电话给一个学医的朋友,他告诉我,格林巴利是一种神经系统疾病,主要症状就是失去痛觉。起于四肢,然后扩展到全身,病人往往因心肌、呼吸肌麻痹而死。他还说这病没有特效药,主要的治疗手段就是大剂量的激素注射,但效果并不明显,主要依靠病人自己的免疫系统。病程通常不超过两个星期,两个星期之内,病人或者死去,或者痊愈。

话筒像一只中弹的鸟一般直坠下来,我软软地滑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许久许久,我才能够恍惚地想:只是左臂上一点异样罢了,仿佛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当我打开门,怎么竟会是死神站在那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