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心如刀绞
2004年春节,我接到姐夫的电话,父母在老家山城双双出了车祸。
又是一个晴天霹雳,我慌得不知道怎么办,只知道把银行卡上所有的几千块钱全取出来,连夜奔回山城。
赶回老家医院的时候,父母已经躺在重病房里。
我走到他们的身边,已经认不出他们的样子了。由于车祸,父亲和母亲的脸庞已经变形。脸上、身上都插着各种管子,浑身伤痕累累。
我喊着爸爸,他睁开眼睛,看到我,就向我伸出手。我走到他身边,他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却说不出话。他指了指旁边病床上的妈妈。
我知道他担心妈妈。我在妈妈的耳边呼唤她,她始终昏迷不醒。监视器显示脉搏微弱。
我奔向医务室。
医生说:“车祸造成你母亲颅脑严重损伤,目前仍然是抢救阶段,存活概率50%,而且就算脱离危险,以后也会留下终身残疾。”
“肇事者呢?”我问。
“跑了,不知道是谁。好像警察正在找。”医生说。
我拿出两条中华烟,递给医生:“请你尽心尽力照顾好我父母。”
我回到房间,跪倒在父母床前,发誓一定要找到那个肇事逃逸的司机。
走出医院,我直奔交警队。
左问右问,当我找到处理这个案件的交警时,发现居然是高中同班同学老卢,我早听说他后来做交警了,没想到这么巧。
太好了,我心想。有老同学督办,这就不怕抓不着那个家伙了。
“卢,原来我妈的案子是你在办啊!”我笑着跟他打招呼。
他抬起头,眯着眼看着我。表示迷茫。我离开山城已经十年了,物是人非,可能已经不太认得我了。
“我是方向啊!”我笑着说。
这时边上一些人都往这边看着,我感到一些尴尬。
“哦,你回来啦!”他笑了一下,又低头写手里的卷宗了。
我连忙递过去中华烟,给他点着。
“你父母现在病情怎么样了?”他吐出烟圈,问我。
“我爸爸还好,但我妈妈现在还在抢救。”我说。
“哦……”他掏出手机在看。
“卢,那个肇事司机怎么样,有消息了么?”我有点着急。
“哦,我们正在抓人,但是目前还没什么线索啊!”他漫不经心地说着。
“可是……”我正要往下说,这时来了好几个办案的人,好像很着急的样子,老卢又开始接待他们。一堆人吵吵闹闹的,我皱着眉头,想发作,但是又忍了。
好不容易等到这批人走了,我还没问两句,边上一个交警过来对老卢说:“领导有事叫你过去。”
“不好意思啊,你等我一下,我过去一趟。”他说。
我起身:“你先忙吧,我爸妈还在医院,我也要回去照顾,你手机号给我留一个吧,我晚上再找你。”
晚上,我到了老卢的家里,他爱人抱着刚一岁的女儿出来见我,我赶紧掏出一个红包,塞到了小孩子的衣服里。
“你这是做什么啊,都是老同学,你还搞这一套。”老卢看着不高兴的样子。
“咱们也好久没见了,哈哈,你结婚也没跟我打招呼,就算是补一份礼了!”我笑着说。
他也没再推托。
很无聊的东扯西拉了几句,我就起身告辞。
“你放心吧,我们尽快把人抓到。”送我出来的时候,他说。
出了老卢家,我一人走在路上,心里凉凉的。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什么比钱更亲切的了。
第二天下午,老卢给我打来电话,人抓到了。
肇事司机是我们山城最大的一家公司的副总,当天晚上是酒后驾驶一辆本田轿车,撞了我父母后,发现两位老人不省人事,由于恐惧就选择了逃逸。
但是交警这边并不向我们透露具体人的姓名,因为害怕矛盾激化。
交警责成这家公司和肇事司机本人一起尽最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来医治我父母,且必须满足我们家属提出的一切合理要求。
他们还算尽力,三天后,我母亲苏醒了过来,脱离了生命危险。
一个月后,伤势较轻的父亲先痊愈出院了。
经过悉心的照料、大量昂贵的药物使用,再加上省城的专家会诊,妈妈在两个月后也出院了。
理赔的工作进展也很顺利,因为父母是很善良的人,让我收起暴躁的脾气,要好好地跟对方谈,千万不要太难为那个肇事司机。毕竟不是故意伤人。
我和姐姐表示理解。而对方也非常想一次性解决这个问题,不愿再纠缠下去。于是交涉了几次之后,对方公司赔了20万。
一个恶梦结束了,但另一个更长的噩梦才刚刚开始,因为妈妈从此留下了终身残疾。走路永远一瘸一拐。
办完这一切,我又奔行数千里,心力憔悴地回到北京。
檀冰欣喜地告诉我,她父母听说了我爸妈的事情之后,意外地有松口,说只要我们在北京买了房子,就赶紧结婚吧。
她看好了一处房子,在城北的上地信息环岛,大一居,70平方米,只需首付20万,然后月供三千多。
我想说:我没有钱。
确实,这次回家,打点医生、交警,再加上来回费用等等,已经把我卡里仅有的全部掏空了。
而且我还欠郑鑫几万块钱的债务没有还清啊。他公司创业期的运营一直比较艰难,我不还他钱,却要去给自己买房子。人不能这么不义啊。
但是我看着檀冰对家无比渴求的眼神,我犹豫了。
我轻轻地抚摩着她的脸,她眼角已渐渐生出细细皱纹,身材已经渐渐臃肿,已不再是七年前那阳光中向我走来的青春浪漫的少女,她也老了……
我一阵心酸,视线模糊起来。
“好,太好了……我想想办法。”我说。
“向哥哥,我知道你很难,我好心疼你的,但是我爸妈这次既然答应了,我们就赶紧趁热打铁啊,回头他们再变卦,我们俩就再没有机会了。”檀冰靠在我的怀里,忽闪着眼睛看着我。
“唔……”我闭上眼睛,只感觉心里一阵难受。
“向哥哥,北京房子涨得好快啊!售楼小姐说,再过几个月,这样的房子首付就要30万了……那样我们两个就一辈子都买不起家家啦……”檀冰期期艾艾地说着。
买房,买房,买房!但是钱在哪里?妈妈用一辈子的残疾换了20万,我跟她要这钱么?
夜里11点的时候,我叫醒了她:“小猪,醒醒,该回家了。”
她起来,大哭:“跟着哥哥,都习惯了半夜走了……呜呜……以后就是结了婚,半夜也会起来走走……回爸爸妈妈家……呜呜……”
我才知道什么是心如刀绞。
在北京这物欲横流、万劫不复的地方,若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那么相爱的人就算同在一个城市,也终是咫尺天涯……
有时候我宁愿变成塔克拉玛干沙漠中的一粒胡杨树种子,只有万分之一克的重量,风起的时候,我便启程,随风飘荡数千里,遇到湿润的空气,便能落下来繁衍,就有了自己的家。
有些时候,有些地方,做人,不如做草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