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蒙•费尔南德斯仍有可能给大盒子公司造成许多麻烦,但这一点鲁思没有告诉巴克曼。拉蒙将在毕业典礼上演讲,有了这个武器,他就还有一个使大盒子公司“流血”的机会。但鲁思判断那将是几周之后的事。谁知道他会谈什么话题?没必要让巴克曼为这个新问题紧张,因为他一旦知道就会催她加以解决。如果拉蒙演讲时只谈一般性的话题,而且湾区不再出现令大盒子公司尴尬的事,那么,她相信巴克曼会拿出3 500万美元捐给斯坦福大学IT中心。这时,桌上的内部电话响了。
“鲁思,拉蒙•费尔南德斯要见你,你能见他吗?”
“可以。”
拉蒙走了进来。他们在窗户边上的接待区坐了下来。
鲁思问道:“你的腿怎样了?”
“好一些了。你怎么知道的?”
鲁思摆了一下手,这提醒了拉蒙,他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对面这个娇小的女人。他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讲他的腿伤,讲她明显的无所不知,讲自己在闹事后来见她如何感到不安。
拉蒙说道:“我应该向你道歉的。”鲁思想开口纠正她,但马上又闭嘴不说了。她让他接着说。
拉蒙继续说道:“你曾试图帮助我。你曾警告我可能会出现不好的后果,我没听你的。我认为你在开我玩笑,或是想挫败我。你是对的,我错了。”
她喜欢他开诚布公的方式,不遮遮掩掩,不找借口,不含含糊糊。他直视她的眼睛。当他年纪更大一些时,他会很有出息的。她突然意识到,他早已名声大噪了。他的社会地位已相当高,已经可以在网球界或其他任何领域畅行无阻,游刃有余了。是的,他还有一点天真,但他会很快克服的。
拉蒙继续说道:“我使自己陷入尴尬,更重要的是,我使学校陷入了尴尬。我为此很抱歉。我感谢你曾试图阻止我犯错误。”
有几秒钟的时间,鲁思想到自己应该笑一笑,然后该表示感谢他来见她,以及期待他在毕业典礼上演讲。她的桌子上放满了今天该完成的工作内容安排。她要讲课。她的日程一直排到晚上,晚上8点有个饭局,吃完饭夜就深了。她没时间和拉蒙多聊。如果她表示感谢并马上送他离去,她还可以在毕业典礼之前再见他一两次,这样也挺好。
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要换个方式对他。于是,她以一种自己之前没预料到的方式,改变了双方的生活轨迹。她回望着他,知道自己马上要说的话会打击他,尽管他已被“坏天气”打击过一次。
“你不必向我道歉,也不必感谢我。”
拉蒙面有困惑之色。她是什么意思?
鲁思说道:“我给你的建议,对我而言,是必然错不了的,我警告了你,我的良心就没负担了。我不为我的建议感到骄傲。”
拉蒙仍然不理解她的意思。
“我作为教务长,要关心大盒子公司的名声。他们是我校的大赞助人之一。实际上,他们有可能成为我们最大的赞助人。如果这次抗议导致长时间的公关灾难,我们与他们的关系就会受到伤害。我必须操心整个学校的情况。一次大规模的、引人注目的示威抗议,对我们在全国和国际上的名声有何影响?我还要担心你,我不希望你下不来台或显得很愚蠢。于是我警告了你,但我警告你也有别的目的。如果你退出抗议活动,对我校与大盒子公司关系的伤害就小一些,因为只是校外的人在搞抗议。但如果你不退出,我就需要你采取极端的立场,即把大盒子公司赶出校园。我和大盒子公司的CEO很熟,我知道如果你们坚持要大盒子公司离开校园,那实际上会使大盒子公司和我们的关系更近。”
“那你为什么不取消这次抗议活动?”
“如果我取消这次抗议活动,人们就会同情抗议者,那会使大盒子公司的形象受到伤害,我也就无法以对学校有利的方式影响事态。只要抗议的伤害性不太大,我可以让它发生。在我警告你要小心之后,即退到旁边看事态自己发展。我判断你们的动机对我有利。”
拉蒙把身子朝前倾了倾。
“那么,公正在哪里?”
“公正?”
“你关心学校的利益、大盒子公司的利益、双方之间的关系,甚至有一点关心我的利益。那么,公正在哪里?谁对谁错你一点也不关心吗?”
拉蒙感到纳闷,她为帮助大盒子公司这种社会寄生虫而操控了局面,晚上怎么还能睡着觉?她似乎是一个正派人。难道只是为了更多地拿到大盒子公司的捐赠?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拉蒙的态度变了。他刚进办公室时,态度是谦恭顺从的,现在他全身冒火。他的眼神在她看来,和在网球场上拼杀时的眼神一样。她有意沉默了一会儿,好让他的情感燃烧一阵子,因为她很欣赏他的激情。她站起来向窗外眺望,以便他能放松一下。然后,她并没回答他的提问,也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辩护,而是以提问回答他的提问。
“你喜欢在?里购物?”
他一时懵了。
“你什么意思?”
“你喜欢在哪里购物?是在大盒子商店还是家得宝?是在遇天灾后涨价一倍的商店还是不涨价的商店?”
“这容易。在不涨价的商店。”拉蒙纳闷她在搞什么名堂,为什么不回答他的提问,也不反驳他的立场。
“地震那天晚上你在哪里购物的?是大盒子商店还是家得宝?”
拉蒙感觉到她的思路了,但仍不理解。
“我两个商店都去了。”
“那天晚上你买东西了吗?”
“我陪一个朋友去的。先去的家得宝,但那里的手电筒卖光了,于是我们去了大盒子商店。”
“哪里的公正更多?大盒子商店还是家得宝?”
“家得宝,它并不试图敲我们竹杠。”
“但它没有提供你们想买的商品,大盒子商店有你们想买的东西。会不会它涨价是对的,而其他商店不涨价倒错了?”
“但大盒子商店卖手电筒和牛奶的理由是错的。这与公正或正确无关。它仅仅试图在赚钱。它不应该涨价。不涨价是正确的。”
“它卖手电筒和牛奶的理由就是价格涨了,这一点你想过没有?”
“我不管。那样做就是不对。”
“有可能。但你可以想一想你帮助的那位母亲。”
“你怎么——”
“我从报纸上看到的。那报道说你帮她募捐了,使她有钱给孩子买东西。”
“太可恶了,那位母亲是想为孩子买食品和尿布,大盒子商店却敲竹杠。”
“有可能,但那是深夜。你想想,当天有不少顾客去那家商店,他们也想存一些婴儿食品但被涨价吓走了。涨价使他们不敢买了,于是那位母亲才能买到。有些人去那家商店是想存一些尿布、手电筒、电池等。由于涨价一倍,有些人——不是全部——就不买了。这样一来,你和你帮助的那位母亲就能买到了。你说那家商店有没有公正?”
“没有。如果利用涨价让大公司牟取暴利,富人仍可照常购物,穷人就只能买便宜货。这种制度就是如此设计的。”
内部电话响了。鲁思看了看手表。
“抱歉。真想多聊一会儿,但我还有一个会。我能再提一个问题吗?”
“好的。”
“在地震的当晚,手电筒都脱销了。如果手电筒的价格没有变,人们就会把货架上的手电筒统统买光,是吧?”
“是的。”
“我的问题是,既然手电筒不够卖了,那应该卖给谁?”
“这容易,卖给最需要它们的人,而不是已经有手电筒的人,不是已经有很多蜡烛的人,不是夜里主要在睡觉的人。”
“好。你如何确保最需要它们的人能买到手呢?这实际上是一个有关信息的问题。你如何发现真正需要它们的人?这不是一个小问题。你可以一整夜地逐一问那些排队的顾客,然后在天亮后把手电筒卖给你认为理由最充分的人。这是个好计划吗?”
“我不知道。我不肯定人们会就需要手电筒的理由讲真话。”
“好。而且你要操心的不仅是手电筒。人们遇到紧急情况时会突然需要几千种商品,于是,你要决定谁能买到牛奶、啤酒、蜡烛、尿布、便携式发电机,等等。如果你这时候不改变商品的日常价格,谁会买到手电筒、牛奶、便携式发电机呢?”
“需要它们的人。”
“我不这样认为。如果你不改变商品的日常价格,买到手电筒的就是最先到达商店的人。正如你去家得宝,你想买的商品已经脱销了。但在大盒子商店,想买手电筒的都能买到。”
“那要他们愿付钱才行。这样一来,穷人更难办了,例如我帮助的那个母亲。”
“同意你的说法。但对几千名顾客来说,他们都能买到手电筒。还记得我们想要的信息吗?就是关于谁最需要手电筒的信息。在大盒子公司提高手电筒价格后,某个家里有蜡烛的人就不买手电筒了,你到店里就能买到了,这没有人问过你们。涨价影响了你们两人的行为,这就好像有人问过你们一样。某个家里有蜡烛的人通过不买手电筒,实际上在说‘我放弃对手电筒的购买,把它留给更需要它的人来买’。其实没有人恳求他做这件正确的事情,也没有人通过一项必须执行的法律,或为了解谁最需要它而问过他。涨价确保你买到了手电筒。在我看来,这挺公正的。”
“可能吧。”拉蒙的态度有些软化了。她的观点挺有意思,使他联想到了埃米讲过的事情,即鲁思教授讲的课、铅笔的故事、价格如何利用了分散的知识。“但是大盒子公司利用我的痛苦获益,这不公正。”
“你肯定吗?你感觉家得宝好一些?他们没有利用你,但也没有提供你要的手电筒。由于不确知万一不发生地震能否赚到钱,在下次发生地震前,哪个商店有积极性订购大批手电筒和牛奶,并承担多备货的成本呢?是家得宝还是大盒子公司?由于知道能涨价,大盒子公司就有积极性承担多备货的成本。”
“但是,我希望的世界是手电筒不涨价,而且不脱销。为什么不能二者兼得?为什么富人越来越富,而穷人老富不起来?你是经济学家,请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不能改进?”
内部电话又响了,鲁思只好送客了。拉蒙走到院子里时,不禁暗自承认鲁思有些观点很有意思。但这整个事情不是她为大盒子公司辩护的方式吗?在紧急情况出现时用涨价惩罚人,这怎么?算有同情心呢?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他认同这个评价。她是个强大的对手,但她为何对他如此坦诚?这就好比你喜欢某个餐馆,而它的厨师却邀请你进去参观厨房。
关于他的毕业演讲,她没有说任何意见。在抗议事件发生之后,他以为她会想办法不让他演讲了。但她并没什么动静。据他所知,他的演讲没有取消。那她为什么和他讲了幕后的真实故事,及她对事态的操控手法?他如果和外人讲述此事,就会令人非常尴尬。他觉得此事挺神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