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世隔绝》第二日(11)

沈泰誉把压得变形的小木匣交给了莲莲,里边有十来根长短不一的缝衣针。石韫生一根一根地放到烛火上熏烤消毒,一根一根地插进产妇的胳膊与上腹。产妇处在严重失血后的昏迷状态中,老板娘抖着手,一下又一下,不厌其烦地换掉她身下被血液渗透的棉织物。医用棉花数量有限,止血的工具扩展到了被褥、衣物,乱七八糟地塞在产妇的双腿间。

大家都急坏了,已经顾不得羞耻,一窝蜂地挤在产妇周围,聚精会神地瞅着石韫生手里的动作。石韫生脸上的汗水如小雨纷纷坠落,没人去擦拭,生怕打扰了她。

新换的被褥照例迅速浸染上一团血迹,那血迹不安分地漫延着,由快至慢。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那团血迹。缓缓地,缓缓地,浸渍着,浸渍着,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终于,野蛮的扩张不易察觉地停止住了。

“止住了?”莲莲小声问。与此同时,晕厥的产妇“哎哟”一声,被一根针给扎醒了。

晚餐关锦绣为自己煎了一块牛排,搭配一杯Barolo。吃到一半,手机短促地滴滴叫,是他的短信。他在短信里若无其事地问:在做什么?下午余震以后,他发来的那条短信她没有回复,这在他们之间的交往史上,是从未有过的事,她总是如飞蛾扑火一般热烈而盲目地回应他的每一次召唤。

她把手机放到一旁,继续享用牛排。隔了一会儿,手机再度响起,还是他。依旧是那句话:在做什么?她突然明白过来,他以为手机信号不好,前面那条短信她没有收到,而不是刻意不理。那么下午的那条短信,他也是这样理解的,所以不介意。关锦绣决定放弃无意义的沉默,她答复了简单的两个字:吃饭。

“帐篷脱销,托朋友买到一顶。怎么拿给你?”他问。关锦绣盯着这一行字,久久地,发着呆。她应该感激涕零吗?她的嘴角上扬,忍不住地露出冷笑。

“谢谢。”她发过去一条短信。

“不用了。”想一想,她再发过去一条短信。

“我在家睡。”又想一想,她发过去第三条短信。

短短的一句话,被拦腰斩成了三条短信,从高潮的华章,跌入低音的峡谷,就像她那颗碎裂到无法修复、却还在百般挣扎、百般犹疑的心。

“你怎么了?”他终于察觉到不妥。

“我很好,谢谢你关心,不过,请不必再关心我;对我而言,你的关心,只会是一种打扰,请不要再打扰我,谢谢你,再会。”这次,她是一口气讲完的,密密麻麻的文字,占满了手机的整页屏幕,没有停顿,没有犹豫。

手机静了下来。关锦绣明白,他不会再给她发短信了。他不是十八岁的生瓜蛋子,被女孩子甩了,会哭、会闹、会纠缠、会恳求、会追着问十万个为什么。他不会的,他是理智成熟的成年人,有家有室,外遇不过是缭乱绽放的玫瑰花丛,凋谢了也就凋谢了,有什么损失呢?何况,像他那样“多金型男”,永远都有“乱花渐欲迷人眼”的下一季春天。

关锦绣的胃口不错,连充当配菜的西兰花、胡萝卜都一概吃光光,剩下的牛排汁也不放过,裹进蒜蓉面包,一通大吃。她把许许多多的想对他说的话,混合着美味的食物,一起吞咽下肚。他没有问她原因,其实,如果他问,她会告诉他的。她会对他说,从小到大,她的人生,都是第一名的人生,考试第一,工作第一。不错,她是爱他的,可是,她不能容忍不对等的感情。地震的时候,她已经知道,在他的心中,太太跟女儿排列第一。第二名的爱,她绝对不要。

晚上十点多,沈泰誉的同事打电话过来,问关锦绣要一张沈泰誉的相片。单位里的领导与同事都知道沈泰誉请假前往汶川老家,处理父亲的后事。通信骤断,大家焦急万分,使尽浑身解数,千方百计打探他的下落。他的两位同事甚至一大早就与关锦绣通过电话,说是要开车奔赴汶川,寻找沈泰誉,可惜没走出多远,公路就断了,只得怏怏返程。

“把照片放到网上去,看看有没有人见到他,也许会有新的进展。”沈泰誉的同事说。